沈識煥請的不是旁人,而是身兼京城防務之職的北大營統帥林飛琥。可還沒來得及等林将軍進門,京兆尹衙門口的鼓聲就響了起來。
——剛好同林将軍前後腳。
誰都知道今日要查橫玉山的案子,民間的狀師們都不往京兆尹衙門遞訴狀了,誰也不知道這獨臂男子是從何處冒出來的。
林将軍眼尖,認出這男子是行伍中人,就順手把人牽了進來。
京兆尹一個頭兩個大。劉叢山還沒來得及勸說他改日再來,便見獨臂男子當堂一跪,“小人要狀告中原軍蔡将軍與悍匪沆瀣一氣,暗中買賣軍火,緻使中原腹地一帶流匪橫行。更使得軍中沒有像樣的兵器可用,潰于倭亂。小人斷的這條胳膊,就是被東瀛人的武士刀割下的!”
沈識煥目光微沉。
林飛琥一聽這話早已氣得忘記這次來的目的,但卻不敢輕易叫闆,而是扭頭看向沈識煥。林飛琥曾在裴帥舊部,對沈識煥有天然的信任。
沈識煥不得不沉着氣,“狀告中原軍蔡将軍,你要有證據。”
“我有證據,我有!”獨臂男子從懷中掏出一張牛皮圖紙,“這便是頭運火器的線路圖,大人一看便知!”
劉叢山立刻沖上去看。
沈識煥卻沒有動作,而是輕笑了一聲。“真是好笑。”沈識煥道:“偷運火器這種事,最忌諱走漏消息,不挖地道已經算很不謹慎,怎麼竟還堂而皇之地畫起了線路圖?中原腹地又不是蔡起的天下,哪怕州郡文臣都是睜眼瞎,不還有布政使司?”
沈識煥逼問:“你這圖,誰交給你的?”
獨臂男子似明白了什麼,又有些茫然,“高人不曾現身,可他說……”
沈識煥聲氣不急不躁,“他是不是還指使你,叫你該說的話說完了,便往柱子上一撞。出了人命,京兆尹便不得不查?”
京兆尹劉叢山頓時瞪大眼,這人害他仕途!
獨臂男子呐呐:“你怎麼……”
沈識煥冷笑一聲,懶得評價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劉叢山與林将軍齊齊把目光從堪輿圖上移開,這樣豈不是顯得他們很呆。
沈識煥這才取過圖紙來看,雖然裝神弄鬼,倒也不至于全是空穴來風。沈識煥看過一眼,又丢到一邊。
見獨臂男子已經無話可說,劉叢山揮揮手,衙役們立刻上前把他扛了下去。
“林将軍。”沈識煥問:“若是朝廷下派軍火,是怎麼個流程?”
提起這個,林将軍話可就多了。
“通常是我上折子,請陛下示下。”林将軍道:“我說要一萬支火铳,兵部不同意。我再說要五千,兵部隻同意給我一千。”
“一千湊活也能用,接着我便派人去軍器監門口蹲着。若是他們說還沒造好,就得多等些日子。通常是三五個月,快些的時候一個月就能成。”
“……”沈識煥簡單總結:“這樣說來,這兵器都是軍中各自派人去領用的?”
“是啊!”林将軍大喇喇道:“這一點便是裴帥軍中,也不例外!”
“方才那男子說,中原軍與山匪間有什麼密道圖?”沈識煥歎氣,“其實根本不用什麼密道路線,既然山匪橫行為禍多時,那麼在路上被劫走一些根本順其自然。”
林将軍一聽就急燥,“那怎麼辦?”
“暫且不必辦。”沈識煥捏着眉心說,“還是先來解決眼下的案子——橫玉山的兵器蔡将軍看過了嗎?你能不能認出是何時所造的火器?”
“能。”林将軍毫不臉紅地自誇道,“本将在裴帥賬下時,便是第一批被選入火器營的兵,沒有哪一樣火铳火器是本将不認得的!”
沈識煥被他忽然大聲震得有些耳朵疼,倉促地點點頭,“那就請林将軍掌掌眼。”
火铳被拆開。
林将軍仔細看過一遍,又一遍。
林将軍不可思議道:“小将軍——”
裴帥的舊部從前喜歡這樣稱呼沈識煥,蔡将軍一時嘴快,趕緊改口,“這是,給裴帥軍中所制的火铳。”
林飛琥将火铳拆開,露出一個角,“此處有一個三橫标,是裴帥軍中所用。”
沈識煥:“……”
他還當有人炸死他就算完了呢,合着還玩了這一手。
他要是真被炸了,但是辦案的官員查到這裡定是要同元德帝報告的,那麼背後策劃整件事的人便可借機逃脫。
元德帝必然不願意這件事查到裴帥,隻會問罪兵器監——或是與山匪沆瀣一氣的中原軍。
真是好算計啊。
沈識煥無語到極緻,竟然笑了出聲。
沈識煥把火铳往箱子裡一丢,“既然火铳上有标記,軍器監必然有記錄。裴帥派人到京中都有書信帶給我,近半年沒有書信便說明這半年間沒有派人從軍器監領用過火器。箱子中的數目與軍器監所存的數目一對比,便可知道缺了多少。”
“林林軍,有勞你同我一起拆了。”
林飛琥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二話不說就開始拆。沈識煥憋着火氣拆了三個,就不動了。
林将軍與劉大人對視一眼。
劉叢山問他,“怎麼了?”
“我真是氣糊塗了。”
沈識煥道,“這三橫标,是新刻上去的。大概時間匆忙,刻得很淺。”
林飛琥聞言,再次仔細查看。
沈識煥所說不假,不僅是刻紋很淺,這火铳也是新舊混用。“有些是早年的樣式,想是堆在軍器監沒派到軍中。”林将軍怪道,“可這又是為何啊?”
“不想叫我們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