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正經的筵講,是很鄭重的。不僅對講課的時間、内容有規定,還需要數位侍讀、侍講官站立陪同,甚至單獨配一個展書官,專門負責翻書。
講四書,和講五經的也都要分開,還有《祖訓》、曆代的《實錄》等等,也都要穿插着講解,至于詩詞、樂律、丹青等,則是另外的課程。
總而言之。
講課的侍讀、侍講學士累,學生也累。
元德帝登基的最初幾年,還願意遵守祖制度。皇子們到了開蒙的年紀,他就迫不急待地把四位皇子打包送去文淵閣。
哪怕翰林院的學士們再鐵石心腸,也不能叫才年滿四歲的皇子守這麼大的規矩。
于是筵講的規矩就簡化許多。
這倒也并不算太出閣,說到底大規矩都是用來侍奉聖上和儲君的,元德帝遲遲不肯立儲,對皇子們的規矩松泛些也沒什麼。
也因此五年前,元德帝要将沈識煥接到京中讀書時,内閣與翰林院都不曾強行阻攔。
沈識煥春闱以後不再進宮讀書,現在時隔一年又要回去,跟故地重遊似的。
侍講官要提前進殿等待,沈識煥同鄭克到的時間差不多。宮中的内侍對翰林官們也多有恭敬,早早為他們泡好茶。
沈識煥這還是以侍講的身份進學堂裡,感覺有一點新鮮。鄭克瞧他到處摸摸看看,遂想起他那個失憶的怪病,為他介紹:“巳時開課,皇子們約莫快到了。”
沈識煥應一聲,頓時消停了。從前隻把皇子們當同窗,也并未有過雜念。
一年前他入翰林院,與皇子們的來往也少了許多。
沈識煥初入官場,正是覺得新鮮的時候。
僅元德十六年與沈識煥同年的庶吉士就有二十位,更不要說元德帝要派他在京城各個衙門到處轉。
哪裡還能記得起皇子們。
沈識煥應了聲,低頭翻教案。
每一會,便聽到外頭有動靜。鄭學士覺得詫異,“怎麼今日幾位殿下來得這樣早?”
沈識煥也往窗外看去,果然是皇子們到了。不過在找到他與皇子們反目的端倪之前,他“失憶”的傳言還得再傳一陣子。
沈識煥隻看一眼就轉回頭,絲毫不認人地問,“幾位殿下往常都是什麼時辰來?”
鄭學士:“……”
鄭學士沉默了。
皇子們往日都是趕在巳時前才來。
隻有沈識煥,巳時不到不見人。
沈識煥一臉無辜。
鄭學士默默把話咽了回去,“去教室吧,不好叫皇子們久侯。”
除三皇子以外,其餘五位皇子都到齊了。
大皇子是長子,内裡如何不好說,表面都是溫和寬厚的兄長風範。二皇子隻差不到半歲,并不願意事事被壓一頭,隻是有些矯枉過正,活潑過頭。
三皇子聽說在衡玉山受了驚吓至今還沒治好,暫時在宮中修養。
四皇子病弱,每天不是喝藥就是在喝藥的路上。不同時節用藥還不相同,冬日裡屋子裡悶着不開窗,整個教室都是藥味。
五皇子最是乖巧的,長得也最讨喜,沈識煥最愛逗他。
六皇子薛澍與沈識煥是同一年進文華殿讀書的,當年要不是為了給沈識煥作伴,文德帝大概想不起自己還有個養在宮外的小兒子。
不過這位六殿下,其實最讓翰林學士們吃驚。雖說沒在宮中教養,但卻比任何人都有皇子氣度,一言一行都跟用尺子量過似的。
沈識煥從前沒少招惹他,實在也是因為從沒見過什麼人能沒意思成這樣。進了宮,才算是見識了。
不過時日一長,就真覺得沒意思,也就不愛鬧人了。
沈識煥想起從前,有些難以置信地猜測——
薛澍在夢裡對他那麼狠心,不會是因為他從前幹過的那些事吧。薛澍看着一副氣度不凡的君子樣,不會真那麼記仇吧?
不會吧?
可沈識煥自己都記不清,他到底幹過多少得罪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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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學士今日講的是《中庸》,單獨挑了九經一節中的“柔遠人也”來作延伸講解。文臣們都是考過文舉的,能被選來給皇子們做講師必有大才。
鄭學士講課很愛引經據典,旁征博引是常有的。隻是今日這樣,不講古,反倒講今,倒是很少見。
“柔遠人也”的意思就是懷柔藩國,主張用非戰手段解決同藩國的争端。這一句剛好能和我朝與北樑的争端對應上。
皇子們也都以為鄭學士要講北樑。可沒想到的是,鄭克提起的卻是二十年前我朝與鞑靼部的一場大戰。
當年北方蠻族最野心勃勃王子上位,瘋了一樣挑釁我朝。一年時間裡,爆發大大小小戰亂四百餘次,這種不要命的纏人打法對于雙方都是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