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含璋雖不擔心蕭含玉被騙,但終究厭惡趙祯。
“明日禦史會在朝堂上彈劾趙家教子不嚴,趙祯當街縱馬,孝期浮大白,他應當有些日子不能出門,你不必害怕。”
“哥哥在,我不怕。”
少頃,蕭含玉納悶:“我看趙家兄妹都未着素,家中也并未懸挂白缟,不知是哪位長輩故去。”
魏含璋:“趙大人繼室,趙祯繼母死了。”
繼母與繼子女間的關系向來不太融洽,那位繼母與二人年歲相仿,約莫沒少在趙老大人跟前吹耳旁風,想生出個一兒半女取代趙祯嫡子的地位,仗着才有身孕便頤指氣使,趙祯為此被訓斥多回。
趙祯和趙樂性情不羁,肆意随性,豈能被小小繼母拿捏。故而内宅傳出不少三人雞飛狗跳的鬧事,衆人起先還嗤之以鼻,後來便都見怪不怪。隻是沒想到,這位繼母竟然生生把自己折騰死了。
趙祯是嫡子,繼母出身一般,趙老大人自然不會為了她大動幹戈,遂繼母的死不了了之,連喪事都辦的極不體面。
“趙家兄妹鬧得陣仗不小,靈堂上扯開缟素,驅退做法事的道士,硬是逼着趙老大人将其繼母葬在外頭,沒入趙家祖墳。此二人行事荒唐,怪誕任性,我已安排廖藉盯着她們,以防生亂。”
“哥哥做主便好。”
蕭含玉的手指搭在書頁,摩挲時發出蠶啃噬桑葉細微的響聲,魏含璋垂眸,她粉白的指尖一下一下滑動,投在紙上淡淡的光影,魏韻的話湧入腦中。
“你和王琬焱年歲差不多,聽聞她快要定親外嫁。”
蕭含玉沒擡頭,翻了頁紙若無其事道:“王家姐姐比我大三歲呢。”手指頓住,視線從靛藍色團紋錦服緩緩移到他臉上,看着那張燈光下溫潤柔和的面孔,蕭含玉睜大眼睛。
“哥哥很奇怪。”
魏含璋略微挑起眉:“怎麼了?”
“你私底下從不談論女娘,此番卻同我打聽王家姐姐,莫不是你.....”蕭含玉烏黑的眼睛眨了眨,帶着幾分好奇和驚訝,“莫不是你看中她,想娶她做我嫂嫂?”
魏含璋皺眉,旋即擡手輕點她眉心:“沒頭沒腦的事,休得胡說。”
蕭含玉莞爾一笑,不着痕迹歪開腦袋:“既不是為着王家姐姐,那哥哥是嫌我煩,想把我早點嫁出去。”
“為何這麼想?”
“因為哥哥之前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小郎君,這次又拿王家姐姐的事來試探我,莫不是我哪裡做錯事惹哥哥心煩,竟迫不及待想送我出門?”
她起初眉眼含笑,盈盈可愛,可在魏含璋目不轉睛的注視和沉默中,她的神情漸漸緊張,攥着帕子的手指捏到泛白。
“哥哥。”她腔調柔軟,局促中皓齒無意識咬住唇瓣,像害怕被丢棄的小貓小狗,可憐巴巴望向魏含璋。
是自己的試探令她不安。
魏含璋想,或許最近自己被逼的太狠,才會過度緊張,連對妹妹都窮追不舍的懷疑。
朝事反複,行進艱難,陛下雖在盛年卻已經開始為儲君另籌内閣,他被提拔,成為新貴自是魏家驕傲,但随之而來的利益分配一旦出現偏頗,他将會是衆矢之的。他所處的高位繁花錦簇,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亦會成為權勢的陪葬品。
家宅不甯,魏韻啼哭抱怨,母親偏愛縱容,父親軟弱窩囊。仿佛隻有在蕭含玉面前,他才能将腦中那根弦暫時松開,他的妹妹,從來都是善解人意的。
魏含璋輕歎:“沒有。”
蕭含玉的烏睫似沾了水汽,輕輕一眨,魏含璋攥了攥拳,複又開口:“你還小,哥哥不會将你托付給其他人。”
臨睡前,雨點噼啪打在窗紙上,風吹動槅扇。
眉珍和眉蕪披着外衣去關窗,聽到屋内傳來細微的咳嗽聲,眉珍回頭:“又快到日子了,姑娘可别生病。”
眉蕪:“若姑娘病着,便不用給小小姐侍藥了吧。”
眉珍扭頭蹙眉:“叫夫人聽到這番話,定要掌你的嘴。”
雨勢轉大,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蟲鳴蛙叫,外面人的說話聲令蕭含玉心煩氣躁,她翻身朝外,細指揪着被沿,與魏含璋的相處曆曆在目,隻是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會對敬重的哥哥充楞扮天真。
殿試很快結束,她懸着的心也快要落地了。
廖藉撐着傘從長廊盡頭走來,看到周仲和松磐站在門外說話,便快走幾步湊過去,小聲道:“侯爺用完早膳上吐下瀉,如今胡大夫正在給他看診,也不知是吃壞東西還是受了風寒。”
周仲和松磐不約而同皺眉:“廖嬷嬷沒跟你說什麼?”
廖藉:“在我娘心裡,我是外人。”
言外之意,廖嬷嬷對夫人的事守口如瓶。
周仲:“我得去趟署衙送文書,今兒怕是回來不早。”
松磐端着銅盆,聞言看了眼,周仲肩上斜挂着碧色長筒,他是讀書人,早年落魄得魏含璋賞識投入門下,雖共事多年但他身上的氣質與松磐和廖藉不同,看似圓潤實則隐藏鋒芒,畢竟是文人清高。
松磐把盆端給廖藉,騰出手走上前,從周仲肩膀處取下筒塞,往裡瞟了眼,笑嘻嘻道:“還想着做回好事,也不給機會。”
筒中的文書已經用牛皮紙包裹嚴實,便是淋了雨都不妨事。
周仲笑,拱手一抱便轉身往雨中走去。
待人走遠,松磐戳了戳廖藉:“侯爺莫不是被那鹦鹉吓着了吧。”
廖藉:“鬼知道。”
信陽侯魏全癱在榻上,折騰半宿險些要了老命,眼下連呻/吟都變得有氣無力。
顧氏擰眉揮了揮手,廖嬷嬷趕忙指揮丫鬟将門窗敞開,熏上濃濃的蘇合香,細雨飄進來,将地闆打濕。
魏含璋看向羅漢榻,父親耷拉着眼皮,臉色蠟黃,喝過藥後漸漸不再唉聲歎氣。
廊庑下,顧氏冷冷一笑:“真是上輩子欠你爹的,這輩子來讨債。”
魏含璋負手而立,見廖嬷嬷等人往月門處走遠,開口問道:“母親不該把鹦鹉炖成湯羹,不該謊稱鹌鹑湯讓父親喝下,更不該在他喝完後告訴他真相。”
顧氏詫異,很快又恢複冷靜:“他跟你抱怨的?”
魏含璋:“泔水桶裡有鹦鹉毛。”
顧氏笑:“我兒子果真是個好官。”拿帕子擦拭着唇角,眉眼間俱是漫不經心的嘲諷,“他自己做的孽,總要嘗嘗厲害,你不要怪娘心狠,娘沒辦法。娘撐着偌大的侯府,不想叫人看笑話,但娘咽不下這口氣,娘在意他,也恨他。”
顧氏說這番話時,表情麻木,她早已不再年輕,自然不會像當年那般為着魏全哭鼻子抹淚。
廖藉正收拾着書房,聽到動靜擡頭,看到魏含璋進門,便主動回禀。
“大人,方才眉珍來過,說姑娘約莫半個時辰後出門去王家,需要派人跟着嗎?”
魏含璋思忖片刻,眉梢一挑:“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