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不知不覺間,距離父母的葬禮已經過去兩個多月。
日子總算在和澄意的關系修補之後逐漸回到正軌,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感覺澄意稍微變得更坦誠些許。
澄意仍然不愛談論自己的事情,但他主動給我發消息的頻率變高了一些,我隐隐能從他的言語之中窺見他小時候的影子。偶爾我們也會一起吃飯,就像所有普通的姐弟那般。
我珍惜這樣稀疏平常的日子,我像修繕後重新走動的鐘擺,終于有餘力把心思全都投到年末忙碌的工作上。
工作群的消息一直在響,我從落座後就沒怎麼顧得上吃飯,餐具擱在一旁,一條條回複較為要緊的消息。
然而我不吃,澄意便也沒有什麼吃的意思。他垂下眼安靜地滑動手機屏,完全就是一副要等我的架勢。
我隻得擡起頭來輕聲催他:“你先吃吧,等會兒就涼了。”
好在澄意在這方面聽話,他低低地應一聲後,我餘光瞥到他把手伸向餐具,便放心地繼續處理手頭上的工作。
可片刻後便有澆好了檸檬汁和撒上藤椒碎的烤小排遞到了我的眼前,烤得滋滋冒油的豬小排甚至被貼心地切成了方便食用的小塊。
我愣愣地擡眼,正好看到澄意把餐刀擱到一旁,對上我的視線後,他故意學我剛才催他的話,慢慢說道:“吃吧,不然就涼了。”
隻不過他說話的口吻和我不同,我看得出來他眼裡有玩味——不是男人常有的那種,而是想要撩撥你的注意、看你會如何應對的,孩子氣的玩味。
弟弟本意是好的,他都做到這份上,我再怎麼樣也沒辦法把工作進行下去了。
更何況本來跟家人用餐時,工作就是該抛之一邊的事。
“你呀……”
我無奈地搖搖頭,看穿澄意是不喜歡我總是用家長的口吻跟他說話才會這麼做。
但是我也說不出别的嗔怪的話,弟弟這些舉動無疑是親近的證明,他在餐桌上能跟我開無關大雅的小玩笑是好事,我并不反感這樣子。
要知道前幾次吃飯的時候,我甚至找不到什麼話題跟澄意聊天。
有空便一起吃飯這件事是我擅自敲定的。
我太想将我和澄意的關系修繕如初,即便我明白我現在冒出的所有想法都是遲來的虧欠和補償,或許在澄意眼裡就是一種東亞家長式的自我滿足,我不知道弟弟是否能接受。
但無論澄意接受與否,我仍然想關心他。
——這其中所有細微的情感自父母的離世之後才慢慢湧現,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我真正血脈相連的親人,就隻剩下澄意了。
父母彼此恨得徹底源于起初愛得炙熱,那會兒澄意還未出生,我曾經小心翼翼地趴在母親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傾聽胎動,她的手溫柔地摩挲我腦後的碎發,幸福地說過她不後悔抛棄了所有嫁給父親。
仙度瑞拉穿上水晶鞋與王子私奔,不愛之時,那雙傾盡所有換來的玻璃鞋便是束縛。
葬禮之時,父母血緣至親的親人除了我與澄意,無他人到來。
我早就過了會為這些事傷懷的年紀,可我不敢去想澄意這些年究竟抱着何種心情渡過。芹小姐說他早熟,但我明白早熟從來都是喜樂參半,它甚至稱不上是一件好事。
“走反了。”
手腕上蓦然一暖,澄意圈住我的腕骨不怎麼用力地往回拉,他面無表情地揚揚下巴:“地鐵站在這邊。”
我回過神來我方才走神太久,歉意地朝弟弟笑了笑。
澄意無所謂地聳聳肩,松開我的手以後,并肩走在我身邊:“工作很着急嗎?”
大概是我吃飯時還在回消息的模樣忙得不可開交,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剛才的恍惚是在思考工作。
“嗯,有點,不過已經處理好了。”
我順水推舟,沒法與弟弟解釋我剛才的所思所想。澄意敏感,說我想做些什麼彌補他的話,大概會被他反唇相譏。
将近年末的深冬很冷,晚餐結束不過八點,氣溫卻驟降到很低。
我說話時眼睛下意識地望向弟弟,不知是他年輕還是身體太好的緣故,即便是這種接近零度的室外,他仍然穿得很少,不怕冷似的,鴿灰色的衛衣外就套了一件看起來也沒多厚的飛行夾克。
而我怕冷,厚重的毛呢風衣從頭扣到尾,脖子上還繞着一條長款的圍巾。
“小意,你不冷嗎?”
我說話時呼出的白氣有一瞬氤氲視線,澄意聞聲低頭看我時,我卻看不太清弟弟的臉。
我想起小遙好像同樣不怕冷,在我印象裡小遙在冬天跟澄意一樣也穿得少,真不知道他們是确實不覺得冷,還是這年紀的孩子都覺得裹成粽子就不夠酷。
“難道小孩子真的都不怕冷……”我小聲嘀咕着我的疑惑,擡手撩開卡在衣領裡的頭發,慢慢把圍巾解開。
我遞到弟弟的眼前:“要圍一下嗎?”
我以為澄意是要拒絕我的,因為我很明顯地看到他困擾地皺起了眉。
然而沒等我收回手,他改變主意似的卻又接過我的圍巾,三除兩下以一種非常随便的手法,将我米白色的圍巾繞到他修長的脖頸上。
“嗯。”
澄意的下巴埋在軟織的米白布料上,随後他甩了甩腦袋,像小狗一樣把卡住的衛衣帽子抖了出來。
37
大抵是聖誕節将至的緣故,最近我的辦公桌上總是出現一些讓人為難的禮物。
今天的是空運的玫瑰,每一瓣花瓣都被精心染成藍色,自然得像生來就是如此。
被顔色鮮亮的禮物紙包裹的花束還帶着水珠,不顯眼處插着一張小小的卡片,上邊的字迹很工整,寫的是“祝你擁有愉快的一天”。
我認識字迹的主人,他是另一個組的組長,長相算得上英俊,能力優秀。
這樣的人追求誰時也講分寸,他寫得彬彬有禮,也不苛求我做出回複。
但這是一種并不冒犯人的強勢,因為這樣子的追求者往往很難拒絕。
我并不覺得這位在相親市場一定廣受好評的男同事有多喜歡我,隻是我目前在職的是繼父的公司。即便我入職時再怎麼低調,聰明的有心人總能想辦法知曉。
追求我的男同事便是那類精明之人。
我沒有跟随母親的再嫁改姓,我原以為無需我委婉暗示,像他那般聰明的男人應該清楚我隻是甘家的繼女。
再加上母親離世,我的身份稱得上是尴尬,他想要的東西并不能通過與我戀愛婚姻獲得。
然而男同事并未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