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山煙長久以來是脫離于娛樂潮流的（主要是視頻網站會員太貴了），所謂電視不過是觀看新聞和紀錄片的機器，别說地方台，陳山煙這裡的出租屋自帶的電視，自打女主人租下來就沒有調出過十二台。對于男人的美貌，陳山煙的印象還停留在古早電視劇以及小時候看到的天涯四美上。

迪盧木多還屬于是人類範疇以内的美貌，是以陳山煙隻是覺得自家從者英俊，除此以外别無他想——她根本不知道在這個流量為王集體擺爛工業造星的時代，把這麼一個行走的荷爾蒙和傳說級别的大美人獨自放在外面會有什麼後果。

好在客場限制依然存在，黑痣魅惑威力大減，不然迪盧木多臉上什麼也沒戴地去趟超市，就得被一幹成年女性追着圍堵了。

電話對面的迪盧木多拿到陌生人的手機，給陳山煙報了位置——他被陌生人超市門口纏住——新開發轄區房子住戶都還沒齊，配套娛樂設施和消費場所就已經在建了，超市對街就是一家集電影院，酒吧，台球，各色興趣班和酒店KTV的高層建築，下面還有正在招商的店鋪，陳山煙步行過來時深覺這年頭幹什麼行當都不容易，不然高薪暴利的娛樂行業星探還會屈就在這窮地方大海撈明珠。

跟面前妝容豔麗，一身穿戴不俗的女性幾句說明原委（陳山煙：大姐您不知道這咱們小區的留學外國學生，簽證隻有半年哪，而且都有家室了！奔三了都！），對方很是遺憾地留下了名片，倒也沒有過多糾纏，大方離開了。

陳山煙明顯感覺到對方的面容遠遠老于她的實際年齡——可能這位星探隻比陳山煙大個一兩歲，三十出頭的年紀，卻已經看得到眼角的皺紋和粉底都蓋不住的黑眼圈。

“誰都不容易。”陳山煙從迪盧木多左手提過一袋土豆，繞過路口就把名片丢進了垃圾桶——倒不是她不知道多個朋友多條路，也不是不尊重；從者反正也待不久，總能找到合适的解除主從契約的方法。

周六的晚飯如下：

番茄炒雞蛋，青椒回鍋肉，米飯一鍋，紫菜蛋花湯一盆。

陳山煙給自己系上圍裙後轉頭看見穿着白色T恤和深藍色長褲的迪盧木多站在廚房門口，想了想遂問：“你能吃辣嗎？”

逃亡的時候風餐露宿什麼沒嘗試過，戰士是絕不會嬌慣的。迪盧木多點頭說可以，然後看見陳山煙拿過一瓶裝着暗紅色醬料的東西，擰開了蓋子備用。

一種不妙的直覺湧上心頭，迪盧木多出聲詢問：“吾主，這是什麼？”

陳山煙把兩個番茄刷刷切了，“豆瓣醬，也不是特别辣。”她看看待在旁邊想幫忙的從者，大方地使用了這個免費勞動力，“你把冰箱下面的雞蛋拿四個出來，兩個打開裝這個碗，兩個打開裝那個碗；紫菜在上面那個櫃子，拿出來撕成碎片。”

陳山煙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數值叫幸運，有一種從者叫幸運E。

受客場限制，迪盧木多的幸運E到現在才發作已經很給本地靈脈面子了。

迪盧木多依言照做，一個白色瓷碗在他拿到右手時忽然向下滑掉，他手疾眼快，立刻用大手把這碗牢牢包裹住，仿佛無事發生地把碗放在台面上；緊接着拿出第二個碗——這個碗沒有問題，但是廚房頭頂擰上去的白熾燈泡突然下墜，迪盧木多長臂一伸，輕輕又擰了回去。

陳山煙無知無覺，還在專心切蔥姜蒜，切完再拿個小碟子裝好，蔬菜與蔬菜分開，肉和調料分開，這樣實際烹饪地時候一拿就拿過來倒鍋裡，最為方便。

看禦主什麼都不知道，迪盧木多幹脆也不說，免得陳山煙擔心，把自己趕出廚房不讓幹活——自己不能幫忙就算了還吃白飯，這可不是騎士該做的。

打雞蛋——迪盧木多打定主意要跟自己這神奇的黴運作鬥争，陳山煙在狹窄的廚房裡轉身拿青椒，沖洗後切成條，迪盧木多也手上一敲，蛋殼開裂，蛋液流出——然後一片細小的蛋殼就滑入了滑膩的蛋液中。

迪盧木多：……

他拿了小勺把蛋殼挑出來，剩下四個雞蛋也出現了這樣的狀況，做完這些，又撕紫菜，然後迪盧木多就在紫菜中間發現了一些細小的白色風幹蛋白質。

“這個什麼時候生蟲的？”陳山煙從旁邊湊過來，“算了，紫菜不好收拾，你把這些都撕完泡在水裡，好把蟲子泡出來。”

泡水沒出什麼幺蛾子，陳山煙也沒打算吃的第一頓飯就讓别人幹完所有的活，讓迪盧木多拿了碗筷就把人請出廚房，操起鏟子開始炒菜。

“嘩——”

滾燙的熱油碰上蛋液，一下子迸發出極大的油爆聲，可能由于碗内沾帶的水珠，油滴蹦出鍋外，陳山煙戰術後站，等待雞蛋邊緣成形後用鍋鏟攪散。

走到廚房邊上的迪盧木多微不可見地眯眯眼——剛才有滴油濺到他眼皮上了。

這恐怕就是幸運E吧。

“有鹽味吧？”陳山煙咬着筷子問坐自己對面的迪盧木多。

“有！”迪盧木多咽下口中飯食才回答，“吾主的手藝極好，是我生平未平常過的美味！”

他臉上略深的膚色透出紅來，一雙薄唇也變得瑩潤，雖然筷子還用的不熟練，但是傳承自基因的本能促使他頻頻向桌子上那盤回鍋肉下筷子，陳山煙對自己的手藝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從者這句誇贊是真心誠意的。

作為一個在城市獨居的成熟女性，熟練地掌握生活技能是應該的，當然，偶爾太累了偷個懶，點個外賣也不是不可以，要學會适當放松嘛……

許是因為迪盧木多的贊美，她心情頗好道：“我所有菜式都是我媽手把手教我的，凡是上我這兒玩的同學都誇過；”她用公筷給迪盧木多添了雞蛋。“營養均衡，好吃就多吃點，英靈在英靈座也很難吃到現實世界的食物吧，看把你餓的。”

迪盧木多非常實誠且懂禮貌地停下對回鍋肉的進攻：“您也吃，我夠了。”

看看這！多實誠的好孩子！陳山煙：“吃吧，我不差買菜的錢。”

現代培育的食用肉類和蔬菜，配合食品工業造就的調料，對一位幾百年前的英靈造成味覺沖擊也很正常。

吃完晚飯迪盧木多自動承擔洗碗的工作，洗完才發現禦主已經自顧坐在書房學習了。

這回迪盧木多不敢靈體化到處亂逛，但是禦主沒有命令，他又陷入了無所事事的狀态。

于是熬過了尴尬的十幾分鐘後，迪盧木多不得不走進書房請陳山煙找點事情給自己做。

“請吾主下令，您可以差遣我做任何事情。”迪盧木多到底沒改過自己的習慣，半跪是沒了，但是撫胸行禮還在，每次他這麼行禮，陳山煙總會幻視各種影視作品裡的執事與管家形象。

黑眼圈的社畜停下圓珠筆，側過頭打量騎士，黑色眼珠凝視對方頭上那根呆毛。“任何事情？”

迪盧木多保持姿勢不動，“但凡不違背騎士的道義，吾主必定不會如此。”

陳山煙輕松微笑，“那倒也是，”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從書架上拿出幾本書給迪盧木多。

“先從一些常識開始吧，聖杯會讓你懂得現代常識和這裡的文字語言，但是你在溝通中說的是你自己的語言，隻不過是英靈的特殊性在給你翻譯，我觀察過，你的唇形不是漢語的發音。”

陳山煙搬來闆凳踩上去，目的似乎是一本放在書櫃深處的書。迪盧木多趕緊過來：“吾主，請讓我來。”

“最裡面左側的一本又小又厚的。”陳山煙說，“記得掃一掃灰塵。”

迪盧木多拿出一本國人衆所周知，商務印書館出版至今再版無數，國人學習必備的工具書——

新華字典。

陳山煙翻開這本已不是最新版本的字典，第一頁寫着她學生時代的字迹，一行姓名和班級。懷念的神情在社畜臉上停留一兩秒就消失了。她把字典遞給迪盧木多，露出鼓勵的微笑：“先從認字和理解含義開始吧，這樣在和别人說話的時候才不會顯得太怪。”

機翻也有翻車的時候，要是别人說個典故或者成語，迪盧木多聽到的卻是按字翻譯呢？要是迪盧木多想用自己母語的一種表達方式，别人聽到的卻是生譯怎麼辦？就陳山煙自己而言，她到現在聽迪盧木多講話，詞語句式排列都帶着翻譯腔，每個漢字的發言又過于飽滿，仿佛是一個AI在按字念句子，這不符合一個外國人學說漢語的腔調。

迪盧木多看了看陳山煙給的其他書籍——《中華上下五千年》，《唐詩·宋詞·元曲》《紅樓夢》《安徒生童話》……

看起來都有一些舊，迪盧木多快速翻看了它們的出版年份，所有書都寫着陳山煙的名字，字迹大多稚嫩，和字典上的字迹相似。迪盧木多很快意識到：這些都是陳山煙學生時代的書籍，是她曾經閱讀過的。這一點讓迪盧木多有些激動和喜悅，因為禦主願意把自己的東西分享給他，這種帶有私密性質的行為無疑是對他的信任和看重。

陳山煙拍拍迪盧木多的肩膀：“要好好學習哦。”

吾主如此器重信任我，還把自己用過的書籍賜予我，我有什麼理由辜負她的期待！抱有如此想法的迪盧木多拿着書，幹脆在飯桌上開始了學習，手裡有陳山煙給的圓珠筆和一個本子，用于練習書寫。

然而幾分鐘後，迪盧木多又拿着字典進了書房。

“吾主，我不知道具體的發音和拼寫方式……”他面色通紅，十分羞愧。

陳山煙聞言，默然須臾後回到卧室拿出了一個平闆，點開後操作幾下遞給了迪盧木多。

“你先看視頻教學吧，可以快進，你自己可以練習發音的。”

“不懂的詞彙可以在浏覽器上進行查詢，隻要你先學會拼音和常用字的發音，實在不會讀也可以用手寫的方式。”

這回迪盧木多沒有問題了，他很快就上手了智能觸屏電子設施，陳山煙略微聽了聽聲音，知道對方在認真學習，就關上了書房的門，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晚上九點，陳山煙拿着衣物洗澡，看見迪盧木多還在專心緻志地翻閱新華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