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山煙當然不至于把自己的老底全部都抖完，但是為了獲取信任，半真半假也是可以理解的。

“總之，這就是我與我背後的力量來源……我們對聖杯沒有任何的追求，因為過往的曆史與研究全部告訴我們，追求聖杯是沒有好結果的，在争奪聖杯這一方面，我想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利益的沖突，這是我們能夠合作的最根本的基礎。”

考慮到參戰主從大多對聖杯抱有目的，陳山煙并沒有把自己另一個想法抖出來：那就是如果冬木的聖杯無可救藥，已經被污染了。秉持國際主義精神和神秘原則，和平主義精神，這個聖杯是說什麼都要砍掉的。

至于怎麼砍……很難說，既不能讓所有英靈死去填滿聖杯導緻降臨和許願，但不死亡任何英靈，大聖杯的降臨也無從談起，摸都摸不到還怎麼砍？

陳山煙為了獲取信任透露的信息主要有三點：

一，自己的來曆與背後的支撐，這也是在威懾對方不要試圖以個人力量和成體系的國家機器作對。

二，參加聖杯戰争的主要原因，即受命令為尋找解決本世界的聖杯方法而來，關注點在解決方法，獲取參照和信息上，對冬木聖杯沒有欲求。

三，己方對聖杯戰争有深厚的研究，并暗示己方擁有更先進的技術支撐。

“而愛因茲貝倫家族，不管在這邊還是我那一邊，都非常巧合地負責了聖杯戰争中大小聖杯的制造工作，也同樣善于煉金魔術。”面容平庸的黑發女士揚起笑意，“所以為了我的目的，我決定先向代表愛因茲貝倫家族出戰的Saber組尋求合作，論及人造人可以掌握的信息，可比普通的魔術師要豐富多了。”

“至于挑起戰争的開端——那不過是最普通的試探行為，畢竟收集英靈的信息對于終結聖杯戰争同樣重要。”

“我可以保證和肯定的是，我們是抱着善意與和平到來的。如何，衛宮先生？倘若不敢相信的話，簽訂魔術師常用的強制征文也可以，我願意按照我方傳統用天道起誓，具體内容都是可以磋商的。”

衛宮切嗣開口：“獲取信息？尋找解決聖杯的方法？既然你和你背後的人都已經清楚小聖杯是聖杯戰争中關鍵的一環，你難道以為我會任由你接近愛麗絲菲爾嗎？”

陳山煙大方點頭：“不錯，接近并且研究愛麗絲菲爾女士作為小聖杯容器的構造同樣是我的目的之一，不過并非是魔術師那樣毫無人性，隻為了魔術研究那樣沒有底線的處理方式。我已經說過了，衛宮先生，你面前的是另一個世界幾十年後的禦主啊，你就對人類文明和社會的發展如此不抱希望嗎？”

“自《艾莉法案》後，人造人在法理上具有和自然人類同等的地位，享有同等的權益。如果愛麗絲菲爾女士同意我方對小聖杯研究事宜的進行并配合，我們的合作就可以更加順利地開展，也可以保障愛麗絲菲爾女士的基本權益，比如——”

她盯住衛宮切嗣的眼睛道：“将小聖杯從她的身體中摘除，讓她作為一個普通人一樣活下去。”

幾個小時前還充滿人氣的華麗房間現在隻剩下衛宮切嗣一個人，他端坐在椅子上，面前擺着一台電腦，筆記本電腦插着一個風格過于現代化和簡潔的U盤。

這是Lancer的禦主早有預料留給衛宮切嗣的，根據對方所說，這個U盤的内容她尚未閱讀過，是她所代表的背後的勢力專門整理出來的，在閱讀完這些資料後，對方稱衛宮切嗣會對他們合作加深認識并重新考慮。Lancer的禦主還表示，近期三天她都會停留在附近，隻要衛宮切嗣同意合作與盟約，可以随時發出訊息。

……這是一個國家的神秘管理部門的力量，衛宮切嗣在世俗社會作為雇傭兵行走多年，國家一詞對他來說并不陌生，他遇見過許多世俗政府，有的不過是軍閥的工具，有的由買辦與跨國資本巨頭操控，有的還未脫離落後的制度，隻是套了個國家的皮囊，還有的曾經輝煌過卻沒落，曾經引領過世界卻消失或腐化的，更多的還在苦海中掙紮，僅僅在大國手中搶奪一些殘羹就不容易。

至于專門的神秘學管理部門——時鐘塔，家族，這些由血脈組成的團體早已不是世俗政府能夠控制的。

對于這個東亞的古老大國，衛宮切嗣并未怎麼接觸，畢竟這個國家長期以來處于對外封閉的狀态，直到十幾年前才有所開放，内部的神秘更是自成體系，自近代以來，各國魔術師似乎都有意無意忽略了對此地的開發與探索，或者說想要和這裡的神秘進行接觸就十分困難，少有人找得到那麼一兩個家族或神秘學團體，魔術師也好，魔術使也罷，更别提死徒一類在西式魔術中常見的概念。

常伴随戰争與紛争現身的衛宮切嗣更是不會出現在這片土地上，畢竟戰争已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驚擾過這個國度。

這份資料給了衛宮切嗣一個很清晰的認知重塑——一個成體系的神秘管理部門在國家機器的精密運作下如何與世俗政府的執政結合起來，這樣一個在未來發展成熟的部門，一個十幾億人口大國的神秘學部門，整合整個國家的資源，負責整個國家的神秘側管理。它所能夠得到的信息，資源，人力物力遠超現今時代的任何一個魔術團體和家族。

更恐怖的是，另一個世界并不是隻有這麼一個國家性的神秘學管理部門，幾乎數得上名号的大國都有這樣的機構，他們還有國際性組織統合一切所能統合的力量交換信息，相互學習交流……

心懷世界和平夢想的魔術師殺手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将如此遠大，幾乎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寄托于聖杯之上啊？

人類自己引起了紛争，為了各種東西自相殘殺，和平幾乎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奢求，衛宮切嗣幾乎看不到靠人類自己解決這個難題的希望，指望人性中自帶的私欲和卑劣的部分來嗎？他已經不對人性抱有幻想了。

“切嗣……”門外的妻子擔心地看着丈夫失态的樣子，愛麗絲菲爾走過來從背後抱住這個一直用意志支撐自己走到現在的男人。

可是……可是……

衛宮切嗣按住自己顫抖的手。

人類真的可以如此團結嗎？真的可以在根源，權力，欲望等種種誘惑之下互相聯合起來，為了那樣一個遠大的目的組織人手，組織能組織的各種東西，就為了跨越世界前來，不追求聖杯，隻追求用自己的力量解決困境嗎？

幾十年後，幾十年後，縱使沒能擺脫人性天生的泥沼，也可以掙紮着向上往人性中光輝的一面努力伸手嗎？

幾個小時前，Lancer的禦主在遞來U盤時詢問他：

“衛宮先生，我很好奇，作為一個很明顯不尊重魔術也不追求根源，隻将魔術當作工具使用的魔術師殺手，你對聖杯的渴求在于什麼方面？或者說——”

“你希望得到聖杯後許願什麼呢？”

這樣聽上去像是天方夜譚的目的，說出去又有誰會相信？但是對方認真又仿佛有所預料的眼神讓衛宮切嗣脫口而出：“為了世界和平。”

“嗯？世界和平？這就是你參加聖杯戰争的理由？”

像是聽見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她揚起嘴角，不帶任何惡意地笑了，衛宮切嗣對她這樣的态度感到莫名的不耐煩。還沒等他問“你笑什麼”，對方就組織語言，用英語長句說道：

“世界和平，很理想很好的願望。我小時候也這麼想過，要是阿拉丁神燈在我手上我也這麼做。”

“你有沒有想過世界為什麼不和平？要讓世界真正和平需要怎麼做？對和平的定義又是什麼呢？不打仗就是和平？基本溫飽的和平？吃飽穿暖的和平？物質充足精神也豐富的和平？世界是一時的和平還是永遠的和平？你有仔細思考過嗎？以及，聖杯會立刻實現你的願望還是間接實現你的願望？有沒有前例？有沒有參考？有沒有想過實現的不如你意怎麼辦？”

“還有，你想讓世界和平，問過全世界人民的意見了嗎？或許有人等着法律對罪犯的裁決，有人等着複仇，兩個民族，兩個國家甚至兩個人還有必須依靠暴力解決的仇恨——你單憑你個人的意志，替所有人決定了未來的道路。”

“我知道，你肯定要說先解決和平的問題再談别的。但是請你先聽我講，這麼說吧，火把是個好東西，拿着它的人去照亮其他人，啟蒙他人，讓他人也認識到火把是個好東西。但是你不可以将火把硬塞到别人手裡，會把人家一下子烤死的。”

“我想你肯定也思考過這些複雜的問題，但是你覺得與其等待人類自己慢慢進步，還不如讓聖杯一勞永逸，起碼可以少死一點人。”

Lancer的禦主停頓一下，道：“衛宮先生，我敬佩你作為一個和平主義者堅持的偉大理想和如此堅韌頑強的意志，但此刻，我想請你好好思考和平的真正含義，以及人類為何而發展，為何而鬥争。并考慮聖杯實現這個願望的可能性。固執于這一點隻會害死更多的人——這一點已經在我那個世界得到了曆史的應驗。”

衛宮切嗣回身将妻子緊緊抱住。

逃離聖杯戰争，帶着愛麗和伊莉雅逃脫她們作為人造人注定的，被作為工具抵達根源的命運——他又何嘗沒有想過。

世間安得兩全法？

可是如果可以，衛宮切嗣願意，甚至求之不得地想要将痛苦的一切交由自己承擔。既可以讓愛麗和伊莉雅好好地活下來，也不要完全放棄那可能的，雖說希望已經渺茫的聖杯……

衛宮切嗣做出了決斷。

當收到這個年代的翻蓋手機上陌生号碼發送來的消息時，陳山煙正帶着迪盧木在冬木市搜索Caster的蹤迹。

昨晚出城堡的時候是淩晨一點多，收到消息的時候是清晨六點多，陳山煙随便找了個旅館倒頭就睡，和上班族保持同一作息頂着黑眼圈起床，不同于大多數魔術師喜歡在晚上活動，嚴格恪守神秘準則的作風，陳山煙作為不會役使動物的道士，想要幹活大多數時候隻能親身上陣，白天行動時周圍人多，可以借助各種公共服務系統給自己提供便利，再說大早上的紫氣東來，是一天中靈力最澄澈的時刻，也有利于她對整座城市的搜尋工作。

朗朗乾坤天光大作，符紙化作紙鶴四散飛去，搜索可能的魔力蹤迹與從者反應，飛行時留下的些許金光也在太陽的光照下變得不那麼明顯。

……一想到那位衛宮切嗣先生可能通宵看了一晚上資料深思熟慮後才給自己發送這一條電子短信，陳山煙想想那個場面都覺得昨晚的談話都值了。

“對衛宮切嗣的心理側寫居然這麼準确……”她感慨，“誰能想到，光是在世界各地留下的一點蛛絲馬迹都可以成為分析他性格和行為傾向的素材呢？”

在談判中揣摩對方心理，推斷對方的核心利益點，由此做出有利于談判的下一步舉動，這是很常見的做法，衛宮切嗣自己作為魔術師殺手，本身也很擅長推測魔術師的心理活動，之前激怒肯尼斯誘導對方踏入陷阱就是很典型的案例。

從陳山煙利用這個世界尚不發達的互聯網和新聞傳媒系統搜索衛宮切嗣，到技術部計算機專業出身的IT大佬遠程操作黑遍這邊的因特網，再到頂級的心理專家團隊和刑偵科調過來的人手對這個人進行心理分析，經曆推斷，行為模式的分析，最後出結果，把結果和談判的方案交給陳山煙——

兩天不到。

而這一系列龐大工作的構建者們，陳山煙的同事們，他們甚至許多都并不是魔術師或神秘側的人，僅僅是普通人，因為這個緊急的任務被調配在一起

最後加上那麼一點點不太科學但很玄學的面相算卦之類的手段，切中衛宮切嗣作為“人類”那一部分最柔軟，最内裡的情感并不是不可能。

陳山煙走到路邊的長椅上坐下，盯着腳下的水泥路面道：“這樣是不是不太好？畢竟如果是真的，那麼我就是在利用他的情感，而且我也沒有萬分的把握可以讓愛麗絲菲爾擺脫小聖杯……如果冬木市的大聖杯真的被污染了，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想到該怎麼解決。”

“好麻煩。”她歎了口氣。

英靈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響起：“即使如此，您還是這樣執行了大家給您的建議，事情已經完成了，現在說這個似乎也沒有用了吧？”

“因為我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什麼，這并不妨礙我小小地擔心一下自己的道德水平，兩件事不相悖。我還以為你會多少勸阻一下我，畢竟這看上去好像不是那麼騎士道。”

迪盧木多道：“我不會用自我的準則要求您。”

“您也不需要擔心自己的道德水平——說句不好聽的，在整場聖杯戰争中恐怕隻有您才稱得上有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