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身處于觥籌交錯的禮堂。
這裡是他生前悲劇愛情故事的起點,這是扭轉他一生走向的夜晚,此乃他命運中無法避免的捉弄——
但此刻他看見了什麼?
熱鬧的禮堂中人聲鼎沸,迪盧木多睜大眼睛想要看清主座上坐着的人,過往年老卻依舊睿智的芬恩與愛爾蘭國王康馬克分坐主位,在王座的下方,正站着兩位年輕人。
主持儀式的侍從高聲宣布:“在此,諸神與我們共同見證這對愛侶的結合,今夜愛爾蘭國王之女格蘭妮,菲奧娜騎士團團長芬恩之孫奧斯卡,他們将結為永伴終身的夫妻,願他們的婚姻長久,願菲奧娜騎士團與國王永存永續……”
迪盧木多下意識檢查了自己的帽子,老夥計此刻正好端端地戴在自己頭上,燭火未能穿透帽子的遮擋,在光輝之貌上投下大面積的陰影,完全遮住了那顆魅惑人心的黑痣。
年輕美麗的公主和強壯樸實的青年相視而笑,帶着新婚的喜悅。在場沒有誰不為這樣門當戶對的婚姻所歡呼,看着高台上曾經是自己妻子的公主,迪盧木多沒有絲毫的不滿和嫉妒,相反,他樂于接受這樣的結局,他為自己的朋友慶賀婚姻,也為尊貴的公主慶賀——也為自己慶賀。
沒有不得已的背叛,無需違背騎士道義的忠誠,我依然是騎士團的一員,是芬恩的屬下,我依然是一位追随主君的騎士。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這的确,曾經是迪盧木多的願望。
場景順從了迪盧木多的意願,像是觸發了什麼關鍵詞,熱鬧的禮堂融入漆黑的背景中,戰士身上古樸的皮甲,槍劍全部消失,迪盧木多像是有所預料般,周圍的場景快速閃過,時而他身處吹着五月春風的草原與同伴們騎馬打獵,獵犬在前方吠叫;時而他看見戰士們正開懷暢飲,芬恩朝自己投注信任慈祥的目光;時而他又穿着現代的日常服飾,正在廚房忙碌;時而他正在和禦主并肩行走在她家鄉的街道上,帶着剛從電影院出來的空調冷氣……最後,他看見自己的禦主站在自己面前。
周圍是白晝的冬木市街景,女士穿着來時的秋裝,看向他的眼神溫柔而深情,“迪盧木多?”她喚道,“怎麼了,快要回去了,有些舍不得嗎?”
“不……吾主,”明知道是虛構的場景,迪盧木多卻讓自己的情緒難得地釋放了,“聖杯戰争結束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他上前試探性地伸出手,女士會意地靠近他,兩具軀體緊緊貼在一起,迪盧木多擁抱着她,“吾主,我……”
女士打斷他,“不,我知道你有話要說,但是我也有。”
“嗯,您先說。”迪盧木多微微扭頭,閉上眼親吻女士的發鬓,再移到下方的側臉。他隻敢用唇輕輕地觸碰,仿佛在對待柔軟的花瓣,容易破掉的泡泡。
女士斟酌道:“我想,我可以對你提出一個有些過分的請求嗎?”
迪盧木多将頭埋在女士的頸窩,“您的任何要求我都願意……”
她主動将拉起迪盧木多的手,摩挲着戰士的掌心随後十指相扣,“我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邊。”
“我已發誓,我将永遠追随您。”
“不,我是說,”女士的嘴唇抵上他的耳邊,“如同摯愛一樣的陪伴……我們成為愛人吧,從今往後,我都将是你的愛人,我愛你……我愛你,迪盧木多。”
“您愛我?”
“對呀,我愛你。”
英靈将兩顆頭顱的距離拉開,長久地注視着女士,迪盧木多将手掌移到女士的臉頰旁,輕柔地撫摸她的面龐。
“用這樣虛假的事物滿足内心的渴望,吾主,您要是知道了會很厭惡吧?”自嘲地說着,迪盧木多看向面前女士的眼神褪去了最後一點溫情,“這就是你的意思?你以為滿足我所渴望的,我就會放過你嗎?”
“裝也要裝的像一些,前半段還不算出戲,最後的表演也太失敗了,她絕不會那麼說。”
周圍的場景沒有變化,這個頂着陳山煙皮囊的怪物卻發出了尖細的笑聲:“但是意思你已經領會了吧?嗯?你的願望真是好笑……真的不考慮一下麼?其實我要求的也不多,隻需要降臨就可以了,你會獲得真正的肉身,成為人類,和你的禦主相伴一生,朝我許願得到她的芳心也很容易,再說你的條件本來也不差……”
“啧啧啧,真讓我驚訝啊,看來英靈的願望有時候也會很膚淺……”
怪物張狂地剖析着這個男人的内心:“你自己看一看,你怎麼會期望格蘭妮同奧斯卡結婚?真的在意過往的遺憾和幸福,你也該想着自己同妻子和孩子安然生活,芬恩原諒你們的未來……結果你為你的感情留出了一個位置,昭然若揭呀!你已經變了心,你對着你的禦主有了愛欲……”
“閉嘴。”迪盧木多金黃的雙眸帶着冰冷的殺意,“這種事情還輪不到你這個連英靈都不算的家夥置喙。”
“縱使你如何引誘,我都不會放松一分一毫——我對她的愛是真的,對她的尊重亦如此,正因我的愛,我才在此戰鬥。”
銳利的槍尖猛然揮出,帶着戰士的堅決。
“至于你,還是下地獄比較好。”
慶祝勝利的宴會上,侍從斟滿所有人的酒杯,奏樂的樂師們不約而同停止演奏,所有人的目光帶着尊敬與仰慕看向王座上他們永恒的王。
阿爾托莉雅起身,單手下壓示意衆人安靜,她面帶微笑舉起酒杯朝所有人緻意:
“這次勝利,得益于我們所有人的努力。”
“我感謝我的騎士們,是你們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勇敢無畏,讓敵人膽怯敗退。”
“我感謝我的大臣們,是你們不辭辛勞地統計軍需,檢查軍備,負責一系列複雜的後勤,為我們的軍隊提供了保障。”
“我感謝所有不列颠的人們,卡美洛的市民們,是你們為我們的國家和城市提供了一切維持運轉的物資,是你們的勞動在支持着國家的維系,沒有你們的支持,不列颠的存在毫無意義。”
“我感謝所有為了美好生活和夢想彙集于此,願意支持我領導這個國家的人們,包括我的老師,我的姐姐,我的孩子,我的騎士們,我的臣子,國民……”
“最後,我們理應感謝上帝的庇佑,不列颠有着神賜的恩榮,願天佑不列颠。”
阿爾托莉雅邊說邊慢慢地環顧四周,仿佛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他們,要将所有人的笑顔記在靈魂深處。
她有些眷戀,有些不舍,眼眶中含着未流的淚,卻還是閉上眼睛,帶着些許哭腔道:
“命運啊,感謝你這捉弄,讓我看見如此快樂幸福的大家,哪怕這是你的謊言與僞裝,但我仍為此欣喜。”
“但虛無又有什麼意義呢?讓我直面冰冷的現實吧,不必用你的花言巧語引誘我,我是不會上當的。”阿爾托莉雅的聲音恢複了冷靜,她用穿戴着手甲的右手拭去眼淚,誓約勝利之劍牢牢握在手中,亮如寶石的碧眸直視面前這團模糊不清的人形。
華麗巍峨的宮殿消失了,阿爾托莉雅甚至不能确定此刻自己究竟踩在什麼東西上面。
人形的怪物笑嘻嘻:“怎麼一個兩個都很喜歡給自己找罪受呢?拯救故國,讓自己的子民幸福地生活,讓不列颠存續下去,這不是你一直的願望嗎?我可以幫你實現……”
“我不會為了虛妄的事物舉劍!”阿爾托莉雅堅定道,“讓我的祖國存續……恐怕你給出的解決方法就是将現世的不列颠轉化為亡靈的國度,強行讓神秘複現吧?”
“看看你自己編制的謊言有多麼不切實際,不列颠的軍隊居然能夠在短短數年遠征到大陸的另一端……原來在你看來,我就是一位熱衷擴張和侵略的王麼?”
阿爾托莉雅無心和面前這個怪物費口舌,雙手用勁,包含戰意和憤怒地朝着前方揮劍而去——
“重複,魔力濃度超标!重複!魔力濃度超标!”
張敬打斷技術職員的播報,“不是早就超标了嗎?你喊這個有什麼用?”
“不是,組長,我是說……’入口‘那邊的外溢魔力超标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參謀團的所有人都擠到了技術部這間不大不小的辦公室,但是被空出來繪制過陣法的空地上沒有人敢去占地,中年人撥開厚厚的人牆,來到顯示屏前面,“嘗試聯系禦主。”
“正在通訊……但是不确定超高魔力濃度會不會阻礙信号……”
張敬補充:“我們從昨晚到現在都在不停聯系終端,根據她最後一次的報告,此刻她應當身處大聖杯的降臨地點,正在和其他禦主一起解決大聖杯崩潰的問題。”
中年人:“魔力濃度已經外溢到連河岸那塊都緊急疏散了,可想而知冬木市是個什麼情況,她要是再聯系不上的話……”
未盡之意大家都懂,但還是有小職員道:“可是禦主的生命體征還在,就是說她還沒死呢……”
中年人:“你敢保證那塊電子監測手表傳送的信号不是延遲的?”
張敬:“也不能太悲觀……啊,有回複!”
深藍色的顯示屏上冒出白色的宋體字,那隻是一條簡短的通訊:
【禦主:大聖杯完全崩潰,可控,平安;正在戰鬥。】
估計是陳山煙打開通訊看見特安部連發的好幾條急切問詢,特意報告自己安然無恙。
“太好了!禦主沒有事!”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辦公室的人們長舒一口氣,各自喜悅起來,心思活絡的已經盤算着如何找禦主要大聖杯的資料了,不但如此,都商量着如何等人一回來就拉走去問現場情況……
張敬:有沒有可能這個半吊子禦主并不懂這些複雜的?
圓藏山的盤山公路下面,言峰绮禮默默看着帶着一大幫子人馬對自己隐隐形成圍剿之勢的衛宮切嗣(他自己認為)。
這怎麼打?代行者身體素質再怎麼強悍,也沒有膽子在好幾個魔術師手上走一輪啊?更别提其中一個帶了魔術禮裝(索拉)一個走的歪門邪道(間桐雁夜)一個對自己知根知底(遠坂時臣),剩下的兩個都是新時代進步魔術師物法雙修……
當然,還有一位常常被大家忽略的,此刻卻不得不重視起來的戰鬥力。
愛麗絲菲爾笑眯眯地站到前方,美麗慈愛的貴婦很有禮節地打招呼:
“幾天沒見,我對您還是有着很深刻的印象哪,在森林中狠狠往我肚子上捅了一刀的言峰绮禮先生。”
衛宮切嗣下意識要攔住妻子:“愛麗,這個人交給我來對付——”
“不用哦,切嗣,今天的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我了。”
過去柔弱隻會使用煉金魔術進行輔助的愛麗絲菲爾已經死了!現在站在這裡的是鈕祜祿·愛麗絲菲爾!(劃掉)
是經曆過小聖杯摘除手術,魔術回路與冬木地脈相連,身體素質經過轉化達到’活屍‘級别的愛麗絲菲爾!
“雖說現在的身體需要常人三倍以上的外界刺激才能達到我認知中的正常水平,不過和這點小缺點相比,不會疼痛,不害怕極端溫度和重力重壓的身體也很不錯。”
言峰绮禮警惕地朝後退:“您誤會了,我來此其實是為了協助諸位一同解決大聖杯的異狀的,聖杯戰争已經沒有意義了,所以我們禦主之間也沒必要厮殺不是嗎?”
愛麗絲菲爾:“可是插在我肚子上的那一刀真的很疼哪,我早就說過吧,遠坂家主,言峰绮禮此人和我愛因茲貝倫家族有過節,勸您早日将這逆徒送出冬木市,結果呢……”(遠坂時臣尴尬地咳了咳,優雅的儀态幾乎要維持不住)
話音未落,代行者飛速躍起一丈高,落地後向後滑行出十幾米遠,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瀝青的公路路面被愛麗絲菲爾用拳頭砸出了一個半徑一米左右凹陷的大坑,貴婦人嬌嫩白皙的手背連皮都沒破。
陳山煙:“哇哦,我錄個像……這就是人造人經曆活屍改造的實測數據,很有參考價值……”
愛麗絲菲爾很滿意自己的物理攻擊能力,意猶未盡地運用人類身體的本能朝言峰绮禮的方向奔去,随後一躍,幾乎就要抓到同時騰躍起來的對手的衣角——如此酣暢淋漓地揮霍身體的活力,是愛麗絲菲爾過去幾年的人造人生命中前所未有的體驗!
索拉微微揚起眉毛,“這看上去很不錯嘛。”
……真是令人豔羨的實力……想起同樣霸道強悍的騎兵從者,索拉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随後緊緊握住。
她也想要……想要争取屬于自己的力量。
另一邊的衛宮切嗣從大衣内側拿出當初讓肯尼斯喜提輪椅護理套餐的槍械,将其平舉,對準了在愛麗絲菲爾追擊下有些狼狽的言峰绮禮。
陳山煙:“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更願意自己來。”
漆黑的虛無空間中,阿爾托莉雅将自己的劍從那具溫熱的身體中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