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野獸翻騰之時便已默施法訣。直至此時,青色霧澤已彌漫了周遭山林之間,看似輕緩,實則借着些朔風勢頭,俯仰之間便在谷口處形成一道霧障。而後,無數青色流光猶如穿針引線,織布一般将撕裂的山體表面縫合,漸漸掩去罅隙痕迹。而又因着那草木顔色,此時若遙遙望來,竟是看不出,此處方才曆經了一場山崩地變。想必,這雪若是再下得久些,覆了山岩;再假以時日,大約便是連個痕迹也不會剩了。
待到此事完成,青衫人微微颔首,那野獸既已逃竄,他便更是不匆忙了,又自袖中摸出一把葉子來,當做零嘴兒似的,一面漫不經心地嚼着,一面指尖挑起,而那原本靜卧在他足邊的青藤繭,此時藤蔓仿佛蓮花瓣一樣層層剝開,蓮心處包裹的事物便也同出水菡萏似的,漸漸露出其面目來。
青藤之上自然是纏卷着殷赤的血月,這個是諸位皆曉得的。隻是裡頭這妖刀卻并不很自由,它此時是個連柄帶鞘教人死死攥在手裡的姿态,無怪先前這藤繭一路提來竟是出了奇的沉重。也不曉得這虞刺猬究竟是個怎地回事,那青衫人思忖道,方才那野獸同他是好一番鬧騰,血月給他倆上上下下甩了好多遭,兼之壁挂藤纏的,磕碰剮蹭不在少數,這般折騰,卻也竟不曾給他半途中甩脫出去。
這人碰上這事兒,若教那青衫人思索,大約便也隻能道上句是吉人自有天相了。
卻正所謂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虞刺猬依着天相,命的的是留了一條,但這肉身呢,自然便給徹底颠了個七葷八素。隻見得這長刺野物現下正是是面色蠟黃雙目緊閉,顯然一個半道裡便已厥過去的模樣;又添上那一臉的泥痕血痂,活脫兒一個給魇住了的痨病鬼。
青衫人并不如何着意這人的死活媸妍,舉步繞過橫陳于前的軀體,徑直探手便要取那長刀血月。隻是出于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他中途忽地頓了下,稍稍踟蹰片刻以後撤回手來,改捏了個訣。如此,便見一枝青藤靈蛇一般低垂下身,在那虞刺猬軀上幾處連點數下,便洩去了他的力道。而後纏着那赤刀一使勁,隻聽得“嗆啷”一聲,長刀脫手,沉沉落地。隻是不巧這山地并不平整,那刀跌出時順了個坡度,堪堪滑出來半寸丹刃,正要赤光大興,卻即時教那青衫人手疾眼快地推回鞘中。
“......血月。外邊的人可是喚你作血月?”
青衫人蹲下身來,指尖細細摩挲過冰涼刀身上的紋飾。這紋刻極輕極小,若非細看,甚難發覺。那上邊镌的是一根細長秀美的枝子,無甚修飾,隻在枝條尖梢生了兩片小巧的楓葉。
“是誰給你取的名?竟這般的不入耳。”
“你還是,随我歸去,喚回舊名,可好?”
一陣風拂掠而過,惹得他衣袍翻飛鼓動,欲要乘風而去一般。這情景應當是極美的,隻是那青衫人不知為何,身子忽然不如何明顯地僵了僵。而後他珍重地以雙手托起那長刀,站起身來;卻不知又思及了何事,猶豫半晌,将長刀納入袖中,長歎一聲,終是又複蹲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