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起了!”
林柯這家夥不做人。虞子辰眯了眼,仍舊躺在木榻上邊,視線卻掠過自己這半邊被人撩起的帳幔,觑着窗子外邊那一灣墨藍顔色。朝日尚未升起,隻在天穹上邊留下幾筆淺淡些的藍,像是大家書畫筆尾留下的飛白。
不過便是應了他,明日會跟着一道下山而已,這人至于起得這麼早麼?
不過想一想,自己平日裡也是見不着這人起床模樣的,指不定他便是日日這般早起的呢。
翻身下榻,拿化開的雪水淨面梳洗過後,那點兒困意其實也剩不了多少了。虞子辰在小院裡邊四周繞了一圈,才在院門前邊發現了要自己找的人。林柯仍是披一件白衣,大約是因着要走山路,他腳底踩一對納布麻鞋,兩隻藤編的藥簍,背上挂一隻,地上還扔了另一隻。
見虞子辰來了,便将地上那藥簍提拎給他,面上頂着來人一臉“我便曉得你要如此”的笑模樣,手上那簍子還能遞得理直氣壯。
“我這會兒上山采藥,日中那回路便不經過山巅了。你可不是要随我進村裡去麼?那便隻能這一路上跟着我了。”
先前怎麼沒發覺呢,林柯這人瞧着溫和,其實卻是個慣于抓人七寸的。隻是向來動作利落,是故往往還未及教人發覺,事兒便已給他處理幹淨了。虞子辰給他捉住關竅,隻得笑一笑,提着一端麻繩将那背簍甩上身,其實也不曾有多少不樂意。
林柯便領了人到後山去,走過小小一段石子路,便拐到了個羊腸似的泥路裡邊。要說這草藥之類,除去常見的,珍稀的那些個種類,無一不是嬌生慣養。這初隅後山足夠廣大,又是個地形詭谲多端的,山巅深谷懸泉暗河之類無一不有,整個兒的便是一個天生的藥圃,恐怕林柯選了這荒僻山村來隐居,為的不是其他,便是瞧中了這一滿山的神藥仙草罷。
隻是這山勢險峻,奇花異草之類算是逢了好運,苦的卻是上山采藥的人。林虞二人一路之上,攀的是懸崖險峰,走的是山徑野道,兼之漫地都是前幾日裡積下的三四寸深的雪,大寒冬裡頭,凍得堅實且滑溜。虞子辰那是往日裡邊練了功夫的,雖給封了内力,但招式之類,畢竟記得清楚,故此真要他去竄山越嶺,他也不覺着如何艱難。
教虞子辰有些驚訝的是林柯。這人他瞧着便不像是個修内力的,否則怎可能每日用藥時候都制不住掙紮的他。但要說他是不曉得内功心法之類的罷,這人的輕功又甚是了得。林氏兄妹倆學的大約是同一部輕功法子,虞子辰便見過林晞禦着這身法的模樣,小姑娘造詣不深,好好兒一部輕功身法,能給她踩出種橫沖直撞的感覺來。要真瞧見了哥哥禦着輕功的模樣,才曉得這真是一部以缥缈靈巧為主的身法。
具體說來,那便是有些連虞子辰瞧着,心裡邊都要有些打鼓的高岩峭壁之類,林柯卻能輕輕巧巧地飛身上去,并且旋身便摘了一株白草珠下來。那白草珠食果為主,稀葉,生在背風的高崖上邊,綠豆大小的玉珠果子,一旦相擊便是要碎裂的。便見得林柯腳尖在岩石上邊幾下輕點,揉身而上,腳下一旦懸空了,便飄飄悠悠同朵雪花一樣,瞧着是給風吹得零落,實則借了風勢,貼近山崖隻一拈,便張了袖來,趁着風吹,在虞子辰身邊飄飄然落下。
虞子辰便湊上前去瞧。十來顆白草珠裡邊,破碎的卻隻有兩粒,那果子碎了也好看,白玉似的瓣兒,整整齊齊八個塊,流着些瑩潤光澤,精緻得都要教人舍不得碰。他這邊看着果實,那邊腦子裡卻忽然蹦出個好玩猜想,莫非林柯這身頂頂利害的輕功,便是早年這般日日采藥,耐不住那些石崖山縫之類的刁難,索性便自創了一個身法用來應對的?
他分神想着事兒呢,林柯那手卻冷不防地向前一遞,險些要整張兒糊他臉上。虞子辰下意識後退一步,擺出個防備的姿态來,再往林柯面上一瞧,才曉得這人是在示意自己張嘴,要他吃了那破碎果子。
想來這般殘損了的藥草,效力不是失了便是留不長的,虞子辰便也不猶豫,拿兩個指尖拈起一塊碎瓣兒來,放嘴裡嚼過兩下,倒不覺着有那些個偏方術書裡邊講的,忽覺耳清目明或者身子輕盈之類的感受,頂多是覺着這果子瞧着幹硬,實則清甜多汁宜于解渴,以及在這九寒天裡邊是真冰麻了他舌頭而已。
幾十裡的山路下來,大約是因着多次瞧着林柯上崖又下石,身姿躍得簡單又純熟罷,虞子辰那好勝之心也漸漸升起些許,不覺得那野路能有何艱險,倒是想要自個兒也試它一試了。
走過一段路,又見着個生在高大岩石頂上的藥材時候,他便搶了身邊人一步,倏地騰身上去,鹞隼似地一掠,便已将草藥捏在了手心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