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師尊的是能不守禮些,做徒弟的卻不能扔了禮法不管不顧。躬身行一大禮,喊一句“多謝師尊”,二座已經朝他擺手,“是我數月以前托橫銘山給你打的飛刀,你拆來瞧瞧合适不合适罷。”
聽聞是要送自己的,虞子辰便也興奮,三兩下扯開繩布,刀形尚未瞧清楚,先是給一道雪樣寒光刺了雙眼。
大熱天裡頭的,這一簇子飛刀愣是叫虞子辰後背生出好一陣寒涼。
皆道橫銘山避世多年,聲名日漸低微,但其所出兵武,品質殊高,一旦現世,必會引起江湖争搶。就從這刀光上邊看來,世人所言不假。
虞子辰給那寒光激得一個哆嗦,索性拎起那布包來,挪到太陽底下去拆。這次終于暢順開了包裹,日光熱辣辣地罩下來,流金似地淌了銀刀滿身,使得它們初初被拆出來的時候便是一片鎏光燦爛的模樣。
虞子辰将那胡亂堆放的銀刀一張一張取出來瞧。飛刀無柄,僅一張修狹刀片,自初至末,摹了月相的變化,由初一的彎窄弦刀到十五的盤刃,統共是三十一張,脊上皆描了血槽,亦是順着飛刀形狀而制造,是好看,也是真實用。
“這可是為師送你的飛刀哪,”二座瞧這孩子一整副愛不釋手的樣兒,拍拍他腦袋:“曉得麼?以後見之如見我,這世間那可大得很哪,時光也還漫長,你帶着它在周身,便當作是有為師一路陪着你,海闊天高,便也不會孤寂了。”
他雖覺得師尊忽然講這話怎麼有些奇怪,教他心裡堵堵的,卻畢竟是初初收了份大禮,正是興奮時候,便也無暇去作許多思量。隻再三拜謝過師尊,寶貝着那布包,拿兩手緊緊摟在懷裡,一蹦三跳上山去,路上還給他碰着個二師兄。辛明遠一身雪絲袍子下山來,手上提了個紅檀木的食盒。他身子向來不多不少帶些小疾,襯一身白衣,走動時候便跟那天上風卷雲絮似的,袅袅。
虞子辰抑不住高興呢,拉了人近前來,悄悄将那包裹打開一條縫,拿那寒光來晃他二師兄的眼。
辛明遠有些無奈。論武功他打不過虞子辰,雖是生了好尖利的一張嘴,但那也是隻對外人用的,那些個尖酸刻薄的難聽詞兒,他總不能拿來嘲諷自己小師弟罷?便也沒法生氣。倒是虞子辰孩子心性,不過多時便留心到他手上提的食盒,裡邊飯香幽幽地出來,猛省得這正是午飯時候呢,肚裡饑餓得厲害,便嚷嚷着要師兄分他一杯羹。
“你倒是膽大。”辛明遠哭笑不得:“隻是這個事還真不能由着你。今兒早上有人送了幾支上好的人參過來,師尊便交代膳房熬了湯,教我收了早課便給二座帶過去。别的便也算了,你還敢從自個兒師尊手裡奪食不成?”
虞子辰還真不敢,霜台宮二座好美食是出了名的,若是曉得到手的菜給自家徒弟半道截胡了,虞子辰想想師尊那臉色便要害怕。他吐個舌頭,聳一聳肩,同師兄喊聲回見,便拎起他那小布包兒,一蹦一跳上了山。
辛明遠仍立在原地,不動,身闆雖細痩,卻和細竹一樣,立得直挺,似是沉穩又似是疲倦地,遠遠地來瞧他。白千層的葉片隔過日光,隻留着些細碎的跌落他身,他走動,那一包裹的銀月飛刀便也跟着一齊響動,叮當叮當,小巧輕靈的聲音,教人想着是那一身的陽光變作了金箔片兒,一閃一動,揚起又撲落。
“後來麼,山上出了叛賊,将我們霜台宮裡藏着一件寶物的訊息給揚出去了。”虞子辰猛灌下去好大一口,下颌揚起來,拿自己喉嚨對着那輪彎月,用力之大,似是要将自個的脖子拗斷,“懷壁哪能不惹賊,那些個蠅犬似的小門派,仗着那一個兩個大派挑事,也敢自诩名門正道了,頂一個摧滅邪宗的名頭,浩浩蕩蕩圍了白山,我拼着半條命跑下來,漂流江湖八年,無親無故,朋友三五個,仇人卻是遍天下。那雪月刀便是有三千一百把,也早給我丢盡去了,我最先還道拿是師尊贈物,要當作師尊那樣,瞧着伴着我一輩子的呢,哈哈......哈哈哈哈........”
林柯瞧着這人講話愈來愈迷糊。大冷天的,許是喝酒喝得身子燥熱了,他便撕了襟口,敞出好大一片胸膛的肌膚來。置酒的木案并不很高,他肘子撐上去的高度恰好,隻是這一撐下來,他整個人便都是一個歪斜姿态,青絲四處流墜,沾了酒又落了雪。
虞子辰這些話裡邊他初時還能捋出些意思來,後邊卻全然變作笑了,笑裡邊半破不碎地夾幾個字,一聲一聲,凄厲的,落血的,像是夜半的子規鳥。
教人心都要揪起來。
四下裡忽然作起一陣怪風來,那風過于疾猛,有百萬陰鬼其中怒号似的,挾着雪片,扶搖一樣地拔地而起。旁側裡,小院木屋幾乎瞬息之間便起了嘎吱聲,後山樹林唦的一響,幾乎能教人猜到那漫天青黑葉片随風呼嘯而去的、飛鳥覆日般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