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些的地方,小孩子們吃過了飯,開始鬧騰起來了。也不知道是誰先開的頭,爆竹的聲音便噼裡啪啦地由四面響起來。
這爆竹便是将硫磺和硝一道塞進竹筒裡邊,引個火,啪地一響,那竹筒便會整個兒地炸得飛起來,有時竟能越過房頂了去。時興的遊戲,小孩兒們喜愛得緊,卻因着那硝石不是個便宜物,隻有年節應時了方才能逮着機會玩兒一兩場。
林晞也愛玩兒。她是個膽大的姑娘,去年裡邊便和村裡的男孩兒們比試過誰的爆竹聲兒最響亮。很不甘心地落了敗,便費了一整年的時間四處搗鼓,今年終于做出來一個新的,自覺若是點燃了,那聲兒定是要比雷震還要響亮幾分。
隻是此時身在半空之中,背後炎熾巨大的風緩緩掠過去,事到臨頭了,她卻又生出個新的想法來。早知如此,又何必去瞎折騰那整整一年,隻需尋着個足夠大的竹筒,能将自己和祝姊二人勉強裝入即可的,再央祝姊就如現在這般,抱上自己那麼一下,想來那竹筒裡邊能發出來的聲響,在村裡邊拔個頭籌都是綽綽有餘。
長着是個人類相貌,脊背上邊卻撕出一對赤紅羽翼來,帶着那人的整個身子都虛懸在半空裡面。這般的模樣,便是不論何人聽着,都會覺得是個怪物的形态,便正正長在祝青葵身上。
事發緊急,那群漢子奔得飛快,她又離得遠,便是情急之下生了雙翼飛掠過來,她也隻險險将林晞拽近身,哪還有心思去顧及自己模樣,順着先前那勢頭便飛上了半天。她這一下飛得不低,又不少初隅人算是當場瞧了個正着,然而那聚了大半村子的人群裡邊,卻硬是聽不得半聲驚呼尖叫。
無何,隻是那對火似的翼,實在是美得過于教人驚心動魄。
火色張揚,邊緣修長的翎毛是彎曲上揚的形狀,金與紅在其上肆意潑灑,在徹底展開的時候,竟會令人有種遮天蔽日般的感受。這樣的美麗過于坦蕩,而那雙赤翼也足夠寬廣,足以容許這一切紛繁絢麗在其上不加掩飾的鋪張。以緻于入人眼目的時候,反倒是那瞧見的人要自慚形穢些,自覺無意間窺見了那些住在雲頂天宮裡邊神仙的仙光,要不自覺地低頭下去,竟連仰視都要覺得心虛膽顫。
“神......神仙哪,這......這是......仙姑顯靈了啊......”
于是大年夜裡的,人卻呼啦啦地跪下去了一大片,遠的近的,遠到宗祠門前的,近在石碑旁側的。
其實村裡許多人都不識得祝青葵,皆因她隻是年節裡邊過來探望兩個人,原本便無意張揚。便連先前喊着要娶她過門的林旺,也隻不過是梅花樹底下見到過個驚鴻似的影兒,便冠上個“戀慕”的名頭來嚷嚷,其實卻連她的姓字都并不知曉。
但是旁人不曉得,他卻是能辨認出來的,因着先前見是見到了祝青葵,他也不敢靠近了去詢問,于是印象裡邊便向來是個紅衣的女子,面貌記不清晰,體态卻是明了的,分明便和那半空裡邊的飛着的仙姑别無二緻!
他這是做了什麼黃粱夢,竟敢要娶個仙女回家去?
“這尾羽......瞧着像是鳳凰啊,那可是祥瑞之兆哪......”
遙遙蜿蜒出去的還有許多細長的羽狀赤光,便像是将所有的日升日落都寫在了同一張扇面上邊,展開來便是滿室霞光,連夜色都不敢在其中招搖。
人群中間卻起了陣騷動,原先并不很大的,卻緩慢穩定地擴散開去,像是煮茶時候的水泡,越冒越劇烈,漸漸地,連祝青葵自己都聽到了。
“......那仙姑手裡,怎的還像是抱着個孩子呢?”
怎的可能,這顯靈的可是鳳凰娘娘,又不是送子姑姑,手上怎麼會有抱着小孩?莫不是你想生養個娃子,想成了失心瘋?
那人自然便要反駁他,不是呢,你瞧,娘娘一對手是環繞在胸口前邊的,那紅色袖子中間可不是有個小孩的腦袋,背對着咱們這兒,頭上還抓着兩個髻呢?皆因那孩子身上也是裹着件過年的紅色衣服,故此瞧來并不打眼罷了。
便也有人跟着他的說法去瞧,對照着一看,嚯,還真是呢。那孩子瞧着其實也并不很小,不是送子姑姑會抱着的那種白胖娃娃身子纖長的,倒像是個靈秀的小仙童;鳳凰娘娘也不是要送子的那種抱法,一手繞背一手環腰,打橫着來,就像是這仙童練法術不着心,半空裡頭飛着飛着跌下來了,娘娘便特地下凡來領人回去,少不得地還要安撫上幾句。
“那是誰家得孩子哪,這般地有福氣!”
總不能便一直這般攬着林晞在此處待着,況且林晞若是真給人認出來了,那其實也不大妥當。于是鼓一鼓兩翼,地下瞬時便掀起一陣狂風,飛沙迷人眼,人們下意識便要舉了袖子拿去擋臉。拼了眸子疼痛也要睜眼來瞧的人,也隻能見着片巨大的赤紅色,刹那明亮,将四下裡照得明如白晝,而後漸漸淡緩下去,飛得遠了,便是一顆碩大的赤色星子,倏地一閃,徑直投後山林莽裡邊去了。
“哇,飛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