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葵揚起一手來，遙遙指天。那天空在火光的映照底下，是晦暗陰沉的，前邊晴朗了小些日子，這時候又顯出些要下雪的模樣來了。

虞子辰不明所以。原先見着祝青葵，還當是能碰上個故人叙叙舊，誰知這古人見面反倒吵起架來了；吵便也吵了，講個話竟然還要迷迷蒙蒙的。

他聽不懂，瞧瞧門邊瑟縮着的林晞，也不像是認得出的模樣。見着小姑娘眼裡罕見的有些害怕，虞子辰沖人招一招手，林晞立即從門檻後邊小跑出來，越過門框的時候一側身，避過祝青葵，緊緊跟到了虞子辰背後邊。

“曰咎征，曰急，恒寒若。②”林柯便是給拎住了前襟，也絲毫不見得失态，“這事兒怎麼不教蕭衍自己去管？他既已踐祚，便是為人皇，前些年裡還好，現下在建康城裡那是颠倒妄為，怎的倒要我們在這兒為了他斷情絕欲與世無争。”

“是，你現在是也學會任性妄為了，”祝青葵冷冷一笑，沖着林晞的方向一擡颌：“但你也不瞧瞧，你做下的出格兒事，到頭來應着的災劫，會最先應在誰身上！晞兒今晚便險些遭下這般的禍事......”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誰都曉得她未說出口的後半句傷人話語。

......你便敢說，是真與你半分幹系也無？

“晞兒這個還是小事。柯兒，我也可算是瞧着你長大的人了，我今日來，為的就是要講講你的事兒。”

話頭轉了轉，林晞這邊陡覺壓力一輕。悄悄地伸出半顆腦袋去瞧，卻見祝青葵的面色絲毫無有晴霁的迹象，甚至于，還要變得比先前肅整許多。

林晞回頭與虞子辰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光裡邊讀出了同一句問話：

這是出什麼事兒了？

林晞給祝青葵一路地抱上山來，落地以後卻也無人給個安慰。也不算，祝姊将那堆零散落地的小玩意一個不落地交還與她了，但一邊兒還，一邊兒卻神色凝重問了她許多子辰哥的事兒。這麼種時候了，誰還能有心思去挂念什麼壓祟錢蝴蝶扣啊？

是來說他？看她這般神情變幻，那要講的還能是什麼事兒，林柯早便明了個八|九分。

“我前幾日裡在丹陽澤夜觀天象，見到你正東天垣的将星旁側，忽然多了......”

“這事兒還得賴你。”林柯少有地打斷了人，道了聲“慢待”，撇了三人院子裡面面相觑，自個兒進了卧房。隻一個轉身卻也出來了，手上捧了一張沉青木的瑤琴，五根冰白絲弦排列整整齊齊，雕花也細緻，都是些纏枝藤、草木紋之類。琴闆正中央突兀地被割了一道極長的一道刀痕，卻也給仔細刻出了花枝般的紋路，四面寸寸織出紋路，鋪灑開來，就像是當真有人往琴面上邊擱了束将開未開的花枝，瞧上去竟是個渾然一體的模樣。甚至要人覺得，若是少了這麼道刻痕，這琴才是真真地叫作缺了魂靈。

虞子辰一瞧，也是有些驚訝的，這不是林柯先前裡給他吓得手抖刻下的刮痕麼，竟還能給他修整得這般完整漂亮的？

林柯既是遞了琴出去給人看，祝青葵便也下意識地要去接接過來，林柯扶琴的手卻陡地一縮，竟是不許人觸碰的。隻是這時候祝青葵靠得也足夠近了，并且那傷痕長得也并不算有多麼隐秘。

“是他做的？”祝青葵猛地一擡頭，一對眼直直看向虞子辰。

“是哪，”林柯自嘲笑笑，“算是無心之過，躲不得的。這琴，算是柯學藝不精，隻能修繕到如今這般個地步了，不知祝姊可有什麼修補的好法子？”

法子？若隻是說補琴的法子，那是自然有的；不僅有，而且還多了去了。關鍵是，現下你這琴，可不是尋常的琴哪，裡邊藏的東西，旁人哪怕一個觸碰，那也都是要忌諱的。

“瞧來，這事兒仿佛還應該是祝姊的責任。”林柯見祝青葵不答，其實原先也知道對方不可能真會有什麼法子。此時擡起頭來，也隻能輕輕地朝祝青葵來笑一笑。

②摘自《尚書·洪範》，中華書局2016年版，其意為“君王辦事冒失孟浪，天氣經常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