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柯揉揉自己鼻梁骨。這是個脆弱地方,本便受不得重擊的,方才猝然被虞子辰來上那麼一下,還真叫他體會了一把眼前發黑鼻腔酸脹幾欲流淚的美好感受。
他靠上前去,替了虞子辰方才的位置,淡定地俯下|身察看。
虞子辰立在他背後,瞧着他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默默地為方才換人的豪言壯語上邊添了一筆,除卻林柯以外。
秀娘的身子大體上還算是完好的,隻是肚臍往上些的位置穿了個洞。林柯并非實體,無法觸碰着對方皮膚,便隻能單靠着兩眼來瞧。那穿孔有三兩個指甲蓋大小,邊緣有些細絲模樣的粘連,總體來講卻也還算平整,不大像是人體肌膚被強行撕扯開時,那種牽連又扯斷的長短不均的絲。
這樣一個傷口生在腹上,常人至少也會血流不止,秀娘這傷口卻連一絲血也不滲,隻因在那傷口四周的皮膚裡邊,細密附了許多繡花針大小的黑色蠕蟲,瘋狂地蠶食底下肌血,身子随着血液的吸入而不斷脹大,甚至将那穿孔四周都撐起一圈淡紅色的腫塊來。
想來便是這些個蠕蟲,不知被誰借着些邪法渡進了秀娘身子,吸血并着食肉的。人的軀體如何之脆弱,這般折騰之下,如何能有不得病的道理。
隻可惜尋常郎中,大抵便要當作是傷口發炎,開些消炎用的湯藥便作罷了,那裡能察覺這之中的可怕内情的?
便是察覺,想來也隻能是束手無策罷。
隻是未入須臾鏡之前,林柯便已察看過秀娘傷口,那時口子裡并無這種黑蠕蟲,不僅傷口,便是她整個房裡都不曾有什麼邪物存在。否則他便徑直将那蠱蟲抽出來,逼問一番便也好了,怎會需要繞到須臾鏡裡,再給自己來上一番好折騰?
雖說這般一來,能與虞子辰在外邊相處的時候,一時間便多上了不少,但是玩歸玩,虞子辰歸虞子辰,人命畢竟關天,他林柯一個醫者,做不出這樣冤枉良心的事兒。
碧兒被喚進來了,手腳仍是抖得跟篩糠一般。這時候秀娘方初初得病,疼痛起來,整個人便在榻上撲騰得像條瘋魚。罵人喊痛的氣力也還充足,林虞二人站在榻邊,被她那尖利嗓門擾得周身快活。
秀娘尖聲叫着,蟲噬自然是痛極的,她一個嬌花,那裡受過這種痛楚的,痛得狠了,竟要碧兒伸手将那蟲子全部捉了去。
碧兒一面哭一面狂亂搖頭,眼淚也連着被一并甩飛,“......夫人,碧兒不......不要......”
她也隻是個十來歲的女孩兒啊,但凡是個活人,瞧一眼那蟲子,都曉得那東西必不會是什麼好物,若被咬上一口,能死能活,上天才曉得。
秀娘又尖叫一聲:“好!我......來人哪!将那竈......竈間裡頭管柴火的崽子抓來,給我拿......拿藤條來!打死!活活打死!”
碧兒吓得魂不附體,兩腿一軟,咚地一響跪倒在地上:“......夫人不要!求求夫人不要打我弟弟......蟲子......我捉!我這就捉!”
林柯有些不忍,遮了虞子辰眼睛,自己也阖了雙眼,推着人一起轉過身去。方才站定,背後霎時炸起一聲更為年輕稚嫩的尖叫。
臨近的四間屋子,冬風過去,水紅門簾輕輕飄揚。半點聲響不傳出來,裡邊的人仿佛齊齊都死了一樣。
虞子辰仰後靠在林柯胸口,林柯向前伏在虞子辰雙肩上。兩人都不講話,呼吸無聲,于是耳邊便全是小姑娘疼痛難忍時一起一息的尖叫。
靈體無溫無味,隻有一些輕微的顔色與觸覺,虞子辰甚至能透過林柯的手掌看到前邊的門簾花窗。他想回過頭去對林柯說,自己殺過的人很多,并不懼怕見到這些殘忍場面,不需要他這樣小心的對待。但是林柯不講話,隻是右手打橫地蓋着他雙眼,左手握住他肩,整個人地趴伏上來,固執地不許他轉身,不要他看。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身後聲音終于漸漸低下去,變作無力的小聲抽泣。
林柯緩緩松了雙手。
秀娘在榻上翻一個身,蟲子既已除去,疼痛便也一并消逝。她尖聲喚了個婆子進來,要她到外邊尋個郎中來,順道将地上的碧兒拖去處理幹淨。
然而碧兒平日裡脾性好,與院中丫鬟婆子們向來聊得來。那婆子不忍見她如此死了,想着院子旁側還有間常年無人住的房屋,于是讨了鑰匙來,推開小門,見到裡邊被褥整齊,也并未做他想,隻将碧兒放上去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