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士聞言便隻定定坐着,也不出聲逼問,眼中光色浮起而複又沉下去,瞧着高深,大抵也隻有在思索些自保計策罷了。
倒是芳娘,見着對方竟是一言不發的,自己也懼了會将事情鬧大,更怕的卻是對方便要就此丢下自己不管了,正瞧着那道士霍地立起身來,趕着忙地将人袖子一扯,“你若是敢就此離去,我便要大聲喚人來捉你了!”
道士闖了禍事,原本便急着回觀裡邊向人禀報的,隻恐誤了時候,便又算是罪加一等,此時竟被個不知輕重的婦人絆住腳步,心裡蹿起火來,隻一腳便将人蹬倒在地,止不住地咿呀呻|吟。
他撿起妝案上幂籬,黑紗撒下來,撇去大半顔臉,拽開大步出門去,跨過門檻,身形驟地一頓。
林柯熟識諸般病症,房中四人距離也足夠近,隻一眼便能斷出個大概:“胸痛。”
那道士也覺出了不對,身形跑得快了些,竟是個懂得些微輕功的,縱一縱身,直往院牆掠過去。
虞子辰初時隻是當作瞧大戲般地瞧着道士逃跑,見他禦着的輕功樣式,面上神色卻漸漸認真起來,兩眉中間甚至要深蹙出些皺紋來。
江湖之上,各門各派中間内功各自不同,所循經脈既然有異,所習身法之類便也自然大有不同。強硬相融的,不過是些劍法刀法一類外功,若是換作輕功這般不依外物的鍛身法子,強拗過去,大不過都是些走火入魔的好結果。
故此虞子辰猛一瞥間,竟發覺那小道士使的是霜台宮的輕身功法,别的不講,心裡倒先緊了緊。便像是被一個冰涼的手攥住了,先四周地凍它一番,再上上下下地抖摟幾下。
霜台宮,他忍不住要有些恍惚地想,是霜台宮呢,雖然後頭裡髒了,亂了,背他的同時也為他所棄了,卻也畢竟是生他養他之所。十餘載間的光陰呢,哪是什麼說放下便能放下的。
先是行雲流水地四步過來,身子先提再頓,五步頓身之時,足尖便要輕輕一抖,為着卸力也為着轉向。這确确是霜台的功法,雖是大體上已被改動過,想來是為了遮掩耳目,細微之處卻畢竟騙不過人。武林中間,眼力好些兒的人,着意瞧着便也能分辨。遑論像虞子辰這樣,已經将這功法練過十數載、深透入骨髓中間的人。
他正是怔愣時候呢,忽見那道士整個兒地一僵,原本鴻鳥一樣掠上房檐的身子像是給一枝暗箭射穿,直挺挺地栽跌下來。
也不是别的,他就是瞧不得有人禦着他們霜台宮的功法,卻偏偏還是一副将要落敗的模樣。腦中尚且混亂,身子倒是先撲上前去了,耳邊聽得仿佛是林柯輕輕笑出來的一聲“嚯”。
真到近前了,他便曉得林柯那聲笑歎是個什麼意味了。三朔冬寒夜裡甜暖香氣萦繞,也不曉得是誰房的裡點了這般不應景的香,想要将那一地寒霜催雪生生扭做欣欣向榮。雪地裡邊,那道士早已死得不能再死,隻是落地數息的功夫,也不見得砸中了什麼要害,于是便絲毫不曾見血,卻已有白沫從他的口鼻眼耳中間漫溢而出。
虞子辰微微俯下|身去,細緻一瞧,聲音裡邊便帶了驚異:“林柯,你來!”
走得近了,才會發覺那原來都是細緻密集的白色花瓣,瑩潤可愛的顔色,小卻衆多,然而積積埋埋地便成了魚鱗或是蟲卵堆積的形狀,莫名便能讓人瞧一哆嗦。他卻是個膽子橫着長的,不僅不懼,還要拈起那人口中溢流出來的一朵花瓣,舉高了來方便林柯瞧。
林柯對這死人方法頗為熟悉,這事兒在他幼時實屬常見,路上走着,碰上個吐着白花瓣的屍體,躲還來不及,得是用的飛奔而去,那街道下來十來日裡都不會再有人去行走。此時見虞子辰竟然悍不畏死地伸手去拈那花瓣,魂兒都險些給他吓飛出去。
他都不曾納罕,自己一個無形無實的靈體,卻為何忽然便能撿起一片花瓣了?
“放下!你撤遠些!”
虞子辰一手拈花,頭擡起來,神情疑惑:“啊?”
林柯心中“咔”地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