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現在......也太晚了哪......”
碧雲飄轉,落地無聲,她原也隻是褪下一件衫子罷了。
“您瞧瞧,我現在這副模樣,又怎麼敢去見我弟,我又怎麼有那個臉面去見我弟?我是要同他說,你姐已在三個月前死幹淨了,現下剩的不過是個半死不活的妖怪麼!”
女孩兒的軀體已有多處皮膚坍塌下去,内裡的肌膚既然消失,表面便隻剩一層蒼白皺縮的人皮。那尚且豐盈的皮肉底下,也會不時拱起一道細長紋路,蠕動着過去——整個身子,由上至下竟隻有頭頸一處能勉強算是完好的。
眼見無人應答,碧兒隻當這兩人是被吓傻了,滿面的神色凄惶。卻見林柯右手往左邊袖子裡一探,取出一枝隻有小指長短的生青藤蔓,伸手往前一遞,分明溫和無害的舉動,碧兒卻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忙亂之間,竟揮手将那細小青藤甩飛了去。
“你......做什麼!”
“這是天生藤,又喚作百毒解。”林柯并不介意她如此魯莽行徑,溫聲道:“蠱蟲自是以毒操縱,自然也能為天生藤所解。你将它先行服下,醫了蟲蠱......”
碧兒冷冷一笑,打斷他道:“你當真以為我是為蠱蟲所困?我便是活着遭罪,死後下油鍋,也要先拿這惡心蟲子,給這欺侮我姐弟的女人,來上個百八十回的生死不如!”
林柯隐隐覺出來些不對,碧兒姑娘一提起這事兒,情緒未免也來得太激烈了些。與虞子辰對視一眼,想來是二人給猝然炸出幻景時候,後頭卻也還發生了些不得人知的事件。
他本便覺得,幻景那夜裡的槐花來得過于突兀,像是有人為着刻意遮掩後邊事兒,故意為之的。隻是若是真有這人存在,能擾了須臾鏡中幻象,足見其法術之高強,以及腦子之不好使——諸般種種大事都給他倆透露個底朝天了,卻偏要在這小事上邊做些無力遮掩。瞧過前邊那段兒事件,誰人都能瞧出碧兒對幼弟的保護姿态,而能叫一個她這般當姐的瘋魔成這個模樣,那廂出的還能是什麼事兒,見不得有誰會猜不着。
掩目而捕燕雀罷了。
這事兒單是說理也說不分明,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他林柯何德何能,竟能勸動這麼個遭了大悲傷的姑娘?
隻有溫聲同她解釋,甚至連逼迫都講不出口:“在下一遊方郎中,勉強修過些仙法,與那閻羅判官也算有幾分交情。你若聽我言說,放過這秀娘,便能保你來世仍能有個姐弟緣分。這秀娘眉高挑而彙處低晦,命有重煞壓身,你便是收手回來,她也不見得能活上許久了。”
“姐弟,”碧兒慘然一笑:“好好一孩兒,怎麼就偏偏攤上我這麼個家姐。饑一頓飽一頓,恰要給爹娘寵着的年紀,卻要在苦力房裡讨飯吃。來世做兩個再無交集的生人不好,何苦還要再當什麼姐弟?”
嘴上是說着這樣的傷人話,碧兒神情卻也可見地放松了些許。案上燭火微微跳躍,噼啪爆出一個花來,近乎是鮮明地變燦爛了些。
虞子辰輕輕吸一口氣,眼見那晦色随了碧兒的放松,長虹吸水般褪去許多,他後背才開始細密地冒出一層兒冷汗來,天曉得原先房裡那種密不透風的黑暗,有多少是來自于這些個黏糊的黑色蠕蟲的!
林柯見碧兒似有些松動之意,心道有戲,捋平氣息,那聲音正是溫淡的山泉水:“你也莫要擔憂,你們來世将是江南賈人的一對子女,那賈人販布為生,你們也不曾再有凍餓之虞......”他正欲再講些什麼話,卻先見對面碧兒周身猛地一抖,霎時如同電閃那般狠狠鞭落他天靈蓋,林柯立時收聲收了個徹底。
碧兒先前雖褪了衣裙,卻畢竟是個姑娘家家,較着倆男人還是要羞澀許多,故此展示過後,便已将那淺綠裙衫攏回胸前去了。因着衣物遮擋,林虞二人曉不得她身軀上情形,卻能見到一道細長的扭曲形狀從碧兒臉肉底下過去了,隻像一根鼓隆的青筋,迅捷得很,一倏地過去,幾乎要人疑惑是否真是看花了眼。
隻不過林柯虞子辰那都是些活成了人精的,深曉得是疑己不如疑人。這回倒是虞子辰經曆艱險稍多些,率先地覺出不對勁,那幾乎烙在骨上的習慣使他下意識地伸手便往右腰側裡摸索。
幾乎是同時,便見碧兒兩眼翻白,極度疼痛難忍的模樣,兩手鷹爪一般彎曲,狠扣入自己皮肉中,鑽出十個指頭粗細的血洞也渾然不覺。嘴竭力嘶吼一樣撐開,現在已是個猙獰的模樣了,卻偏偏洩不出半絲聲音。不過瞬間僵持,蠕蟲自女孩皮膚底下迅速過去,碧兒一陣猛烈顫抖,竟是自喉嚨深處硬生生射|出一條漆黑蠱蟲來!
指尖并未觸及飛刀寒涼,僅摸着了個光裸的腰帶。虞子辰心一緊,曉得自己這是慣性作祟,四周一掃,先見着個占了大半視界的林柯身影,緊張之下,也不說話,悶聲伸手望那人身上隻一探,也不顧究竟是抓了個什麼事物,使勁兒揪扯出來,而後隻管往碧兒身上甩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