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風過楊柳,玉簾聲動處,探出一支水蔥白玉藕。那王生數着時辰,眼見燕娘拂花分柳而來。身上僅披的一件魚綢薄紗,怎掩得那周身風華?正是:紫草叢中香浮動,紅花霧下月沉浮。”
林晞阖了書頁,仰頭,望天一聲長歎。
無他說了,寫這篇本兒的人,鐵定就是個大才子!
“喂,林晞!”
外頭一聲喚,聽着是個十七八的男孩兒,朝氣蓬發的模樣。
祝青葵這房屋也不曉得是誰做的設計,四下裡窗子做的是個外推的形式;為着陰涼,那窗子也是常年處于放下狀态。此時隻見那窗子底下悄悄插|進一根尖頭樹枝子來,略略一扳,撬出小半條縫來。
真說來,這也可算是個極不讨好的設計了,除卻顯得清幽風雅些,落雨時候還能教人臨窗吟幾句夏蟲秋池,它既不便于觀景,也不好用來防賊。
皆因那是要從斜下裡來推拉的木窗,為便于開阖,這窗扇便不能做得如同尋常裡豎向軸合頁窗子上邊的那般沉重。窗扇木料輕薄,縱然是個朝外推拉的設計,尋上個硬朗些的木頭枝子,輕巧一撬便也張開了,除非在屋裡再添上支銷子去,不然還真沒法起些什麼實質性的作用。
祝青葵此處便也如是。雖然整間房屋連着門窗,所使用的木料都較尋常的厚實,然而赪鳥的手勁兒自然也比凡間人要大上不少。林晞在案前懶散,手上書卷卻不知早已撇到什麼地兒去了,眼見得那細窄縫隙裡先探出來一簇子細弱的鮮紅纓羽,顔色鮮豔得來卻又細弱伶仃,小風兒吹着一般晃悠悠地顫。随即那小物狠狠一個使勁,擠進來一隻溜圓的丹紅色腦袋,細長的紅絨毛頸子,拼了命兒撲騰的兩支細小翅膀——飛羽都還不曾長齊,瞧着竟像是那年節餐桌上邊的光溜的雞翅膀——林晞咽了咽唾沫,繼續地往下邊看,卻見到一隻光秃秃的、隻勉強覆了些水紅半透明絨羽的小屁股,思及這人平日裡兇猛作風,終于禁不住,哧地一下笑出聲來。
祝朝晖将将從窗子裡探身進來,心裡邊還在抱怨祝青葵這窗戶修得高、林晞桌案展得寬大,他這麼一個身強力壯的青年人,一腳蹬地一腳蹬桌,極盡艱難方入了室内,好容易沒将自己給撕作兩個瓣。誰知才将将在這桌上站穩,對面姑娘卻不知想到了什麼事物,忽然間便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先驚後疑再羞而怒,抖一抖膀子,運起自己聲音來:
“晖哥我今日這是大發慈悲來尋你出去耍兒呢,你倒在這笑得好沒良心!”
“不是,”林晞盡力從笑中間擠出兩個字來,隻維持半晌,卻又禁不住地再笑出來:“晖哥,你平日裡瞧着那般威風,原來竟還是個未長成的雛鳥兒哪?”
祝朝晖聞言先愣一愣,低頭伸手來一瞧,好家夥,入眼的竟不是平日裡那對強壯手臂,而變作了兩支細弱伶仃的水紅色翼!
林晞見那巴掌大的水紅鳥兒霎時間炸起了全身絨毛,原先便已極是憨态可掬,此時變作毛茸茸的一團,更是教人喜愛得緊,一時管不住自己前爪子,伸手便在那鳥兒腦袋上薅了一把,直将小赪鳥逗得上蹿下跳,炸着周身的毛吱吱吱吱地叫。
赪鳥這一物,最初還是從鳳鳥衍化來的,故此二者外形習性雖有不同,畢竟相差也不甚遙遠。至明顯的一處,赪鳥與鳳鳥一般,皆是拿尾羽數量來記年齡的。這尾羽末端生有眼狀花紋,通體華美異常,卻隻有成年以後才要開始生長。于是尾後光秃秃連一支尾翎也無的,自然便要算作是年幼的小雛鳥了。
偏偏這赪鳥天生便能化人,雖皆是俊美華豔的人形,然而若那人身不及加冠及笄的年歲,便是生得再如何健壯了,赪鳥尾翎也不會大開慈悲給你生長出半根絨毛來。故此這些個赪鳥的少年青年,一個個的對自己本體模樣掩蓋得叫那個嚴實,畢竟一個風華少年,忽然給人發現原來還是個毛茸茸的紅雞仔,便是衆人都曉得其中緣由,也未免要太尴尬了些。
祝朝晖呆立在案上,四面來風,頭頂是林晞作亂的手指,此時隻想将自己藏将起來,四周一瞧,撲地跳起,落那書堆裡邊去了。
這也算是他思慮不周了。皆因這房屋裡便是祝青葵領地,整三千年的大妖,縱然并非刻意,也會在經由之地處處遺留下些許氣澤來,遑論是這般常年栖息之處了。此時祝青葵人雖然不在,然而在此地盤桓的氣澤卻仍然厚重,他偷偷潛入其中,自然便成了那氣息的攻擊對象,大妖威勢當頭壓下,誰還能不被逼出個原型來。
祝朝晖将自己腦袋深埋到紙張中間一陣猛鑽,無怪自己兄弟都撺掇自己往前跑。原來一個個的都是想要他祝朝晖沖上去在女孩兒面前丢醜,自己卻躲在後頭瞧熱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