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呢,雖說對着這麼個慢悠悠的人,他卻是很不急的。他也曾試過在陰溝裡邊趴伏了三日三夜,還要是寒冬臘月裡,那污水都凍作了黑冰的時候;這卻是在屋瓦底下,已沒有了日曬雨淋,有酒喝着有書聽着,閑悠悠地盯着個人,這般優越的環境了,他還要奢求些什麼呢?
外邊一片凄風楚雨、落雷震聲,漸漸天色已然暗沉下來,時候估摸着已經日落西山,這酒樓裡卻是難能知道。四面人聲仍在鼎沸着,虞子辰卻微微地聽得一聲“當啷”。
那響聲短暫,似是鐵器的聲響,卻比鐵器清亮脆薄許多;但若說是鈴铛一類,卻并沒有那種輕佻靈巧,聽着不甚明顯,那威脅意味卻已是極重的了:畢竟任誰聽到了這樣一個忽如其來的響聲,最先想到的都會是些沾了血色、預備着要來奪人性命的神兵利刃。
虞子辰卻似是不曾聽到任何聲響那般,神色穩定,半阖了一對眼,乍地看竟似是被林柯上身了一般。卻又在電光火石之間,猛地一個鹞子翻身,袖口裡便有一枚漆黑暗器,帶着個索命般的氣勢直追自己背後過去,一路上竟給他割出一道嗚咽似的風聲來。
他背後隐約站了一個黑衣人,一聲不響地駐在那兒,就似是憑空出現的一般。
之所以說是隐約,是因為這人的身形竟是個虛淡如同霧氣一般的。虞子辰那暗器毫無阻礙地穿過這層淡霧,“笃”的一響,那六棱事物竟有一半深沒入牆中,沖勢被生生遏住,才叫人能看清,那竟一塊被人随手掰下的案桌桌角。
暗器的揮出劃亂了空氣,從那人影左心位置過去,便像是往水裡擲了一粒石子一般,就以那心口處為中心,向四周蕩漾出一圈波紋,将那人形體攪得逸散;卻在數息之間再度聚攏了來,四面一合,便又是原先那個形态完全的黑衣人,垂頭低眉地立在那裡,一言不發。這小小的一片角落裡忽然靜得有些詭異了,唯有案上燈燭噼啪,獨将虞子辰一人陰影拉扯得狹長。
虞子辰腕上,紅線栓系着的玉佩微微一燙。他不動聲色,兩眼仍是緊盯着自己背後那黑衣人的,隻是分了一縷餘光下去看。
那玉佩本體為青,中心一點紅:這紅色本來安靜,然而此時情态,卻與那沸泉很是有些肖似了,正是遭了極嚴重的侵擾一般,顫抖着向玉石四周伸出觸須樣的殷紅細線;同時那青玉也通體亮起一層蒙蒙白光,瞧着顔色好生慘淡,真像是死了以後的人的帶了些青黑顔色的眼白。
虞子辰怔了怔。
......鬼。
林柯在紙條上邊留着的,那玉石有些許鑒别之能,青光為妖,紅光逢魔,白光系鬼。
這黑衣鬼看着不像是要有攻擊的意思。他兩手中間捧了一隻長條形狀的漆黑匣子,乍一眼竟是瞧不出材質的。隻知道這東西與它的攜帶人一般個模樣,不是锃亮的黑,而是将那反光都給吸納進去了,一丁點光亮都不肯給人留。
虞子辰畢竟不敢掉以輕心,面上神情瞧着似乎還是淡然,那在暗處的手卻又悄悄地攀上一個桌角了。隻是礙着臉面問題,不好伸手再這麼給它掰下來一塊。
怎的能夠放心:他是個凡人哪,又不是道士,若是這鬼忽然發惡起來了,他又怎曉得如何同一個鬼來打鬥?
那鬼向前走了兩步——不,不如說是飄的,畢竟他長袍底下便是一團模糊霧氣,也不曉得究竟是真有長腿沒有——随着他動作,那狹長盒子裡邊事物遭了晃動,便也響起來幾聲輕微的“叮當”聲,想來便是他先前聽到的響兒了。
虞子辰靜坐不動,任由那鬼影一步一步飄到案桌之前,沉悶的一聲響,将那漆黑匣子放置在他案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