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展在心裡默默“啊”了一聲,卻不敢過問。畢竟與眼前這人也算不得親近,幫着些順手的小忙便已是他的極限了。
虞子辰仍在屏風那邊抖摟衣物,手上忙着,便提高些聲音道:“銀刀是不可能給你的了。你可将我放在案上寫了字的布條,送與你師尊回去,就說......暌别已久,故人可還無恙否。”
蘇展應了聲,見那白布上墨水雖未幹透,那字迹卻已穩固下來,不會四處沾染了。他莫名地曉得這東西就是個極重要的事物,隻納在袖裡似乎也還粗糙了些,便将之折疊數下,穩妥收入衣襟裡邊。
他也不至于再那般傻兮兮地要同别人索取那銀刀,畢竟是别人家手裡的東西呢,不肯給才是正常,給了卻算是好大一個人情了,他哪裡來的臉皮同人耗。
而且......
蘇展悄悄地往屏風後邊掠過去一眼。
他也是真不敢。
同樣都是自己長輩呢,這人給出來的感覺卻與師尊全然不同。時局動蕩之間,廬陵也算不得什麼安穩地方,蘇展也沒少見過自己師尊與人打鬥甚至将人生生殺死的模樣。隻是那白衣女子呢,便是額發都教血水染成了绺兒,兩手指縫裡藏的都是枯涸剝落的鏽色血塊,但隻需将那白藤鞭子一甩一挽,那直挺的根骨便跟劍刃一樣地穿戳出來了——那對眼也是永遠澄明的,就像融雪日子裡的水面,雖是冷極,卻也淨極。
蘇展這年才十四五,畢竟是個少年呢,以為死了人也就是那麼個樣子了,殺手拭去了雙手沾染了的血,換副面容便又是一場光風霁月。
卻不曾想到,怎麼但凡成熟些兒的人都忌諱濫殺。隻因為他們都知曉,那些深紅的顔色與腥氣,除了染手,還是要染心的,洗得再幹淨,卻總要沉積些在人的骨裡血中。日久天長的,雖然也漸漸曉得了僞裝,旁人漸漸地便不再能覺察出端倪,卻要有一種根生的野獸嗅覺,将那幾乎隐去了的冷沉氣息指引出來給人看——就像是那些着了紅衣的厲鬼,便是瞧着面容姣好,一個照面卻總要教人背後狠狠一涼。
蘇展便是遵循了這暗中的指引,才要時不時地悚然一驚:分明旁邊站着的是個人呢,他卻莫名地覺得那是個黃泉冰水裡逃出來的妖魔鬼怪,怎麼敢叫人在他身邊久待。
這也就作弄得他在虞子辰面前,那精神是一時緊一時松,那張臉幾乎抽搐成一朵跳舞的花。
也就虞子辰人待在屏風對面忙碌,這才不曾見着他這邊一張人臉上萬戲登台的模樣。
虞子辰也是第一次來做這事兒,整理濕衣,聽着好生簡單,做起來卻還真是......
再次揚起那濕衣卻被抖得一身水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地笑出聲來了。
真是,他虞子辰别的不提,怎麼也能算是,武林裡邊有點兒名聲的一個殺手的罷,這時候卻在這裡心甘情願地做着這麼些家什活兒,竟也不求對方付出什麼回報,實在是能将“好人”兩個字弄成個戳兒,往腦門兒上邊大咧咧地戳上一戳了。
除了那姓林的,誰還有這個臉來使喚他做活兒?
然而回頭略略想一想,姓林的一瞧便知道不是什麼平常人,前幾日裡他雖說林柯那是沒事找事四處折騰,然而除卻走的路徑稍長了些,自己卻至少過得自由恣意,日暮時候尋着個客棧,飯飽酒足以後倒下便睡,這些個柴米油鹽瑣屑事件,竟好像是今日才為他所發覺的。
既是如此,那前幾日裡邊......
怎麼一想,好像竟是林柯吃的虧要更多些兒的?
......哎,誰要管這種鬼事兒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