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展看着旁邊忽而臉色大變的虞子辰,一時尚不知是出了什麼事。
尚不待開口詢問,忽見這人一把摔開小屋破門,大踏步地便要往外走。
他“哎哎”叫了兩聲,正要上前去攔人,忽然梁上一道細長黑影落下,那妖怪老頭兒穩穩落地,張開兩臂攔住他,竟是不許人出門的意思。
這場景實在有些滑稽,畢竟那老妖怪外邊看着就是個小孩兒似的身高,略去那張蓋着木面具的臉,是真容易叫蘇展想起飛鸢樓早些年裡收養的、某個無理取鬧的小崽子來。
但他也隻是微微恍惚一下,動作之上不見緩慢,伸手便将那老妖撥弄到一邊去。反正有虞子辰那麼個不知是好是壞的範例在前,在他發覺這妖怪不會吃人并且還能略略講一通道理以後,便已經不怎麼怕這種神神鬼鬼的東西了。
但他卻忘了一點,虞子辰敢膽在妖鬼面前恣遊自在,是因着他的藝高人膽大。并且那雪月刀重鍛時候,也經了許多周折,那自銀料捆龍台被林柯弄将下來,前後不知經了多少人的手、又附了多少氣息,總之無一個是可以小觑的,現下連尋常人見着那刀光都會脊背隐隐生寒,更不必提那些個嗅覺靈敏的妖靈之類。
他蘇展卻不是什麼狼虎,頂多算是一個輕功好些兒的年輕人,一隻披着虎皮的白兔兒——自己爪牙都還沒生尖利呢,能叫什麼人去怕他。
于是蘇展往前隻走了兩步,便覺腳下一絆,低頭察看時候,又忽覺腰上一緊。那漆黑蛇藤自門外蜂擁而入,纏手的裹腳的攬腰的,趁着人反應不及,竟将少年人整個兒地提拎起來。蘇展使勁兒甩動手中黑鞭,那鞭子上的鐵刺皆是鋒利異常,此時豎立起來,那藤蔓隻要挨上個邊兒,便會給那鐵刺削得斷裂。
隻是苦于那黑藤數量太多,一窩蜂地擁上前,削斷一支還有千百支簇擁上來,蜘蛛纏絲似的,徑直鎖了人上下三路,餘下空間竟不足以叫那長鞭施展開來。蘇展數下反抗,皆是無果,一個失機,便被那藤蔓攔腰綁了去,捆吊在房間正中,呈一個完美的五花大綁形狀。
聽得背後少年慘呼,虞子辰略一回頭,見那藤蔓綁得并不很緊,隻是一時限制着蘇展行動,并不會當真傷了人,便也不很擔憂。他見那少年神色之間盡是戚惶,向着自己張着嘴喊着什麼話兒,那聲音卻跟隔了重重簾幕,并不很是清晰。
他一時間是有些遲鈍的,實話說來,自打方才意識到,那妖怪很可能是為着何事而來的時候,他便對自己周遭見識模糊了起來。院子裡招搖的紅葉樹,風雨,雷電,案上的燭火,蛇藤,指間的雪月刀,都像是松樹底下路過的無辜小蟲,給一滴驟然間從天而降的松香黏住了,連空氣都似乎變得慢騰粘稠而難以呼吸。
他掃了少年一眼,自覺自己什麼都瞧見了,卻又什麼都不能真瞧進眼裡去。心裡有個聲音道,這是怎麼的了,也不是死了人,也不是家裡給人放火燒了,這孩子哪至于就來得這般哀哀戚戚。
他轉身看向那老妖,老妖向他點了點頭,隻将手向着院門一擡,便見青綠輝光一閃而過,一道綠色光膜自院門前邊,倏地自那墨一般濃厚的夜色裡邊浮現出來。
那光膜瞧着纖薄,若是論其厲害程度,虞子辰先前已是親身試驗過了。眼見的那青綠顔色自院門處起,就跟真正的攀援的藤蔓一般,嚴絲密縫地沿着左右兩側圍牆蜿蜒而去;往上看,則見得那青光沖天而起,一眼隻教人瞧不見頂,也不知是直直|插|入了哪一處的雲霄天宮。
籠子似的,像是禁锢。
卻又斂着自己光芒,靜靜地,悄悄地立着。若非自己遇上了這麼個老妖怪,想來便是壓根兒無法發現。
更像是......某種悄然在後的......保護。
虞子辰隻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什麼輕輕地攥了一下。
林柯這家夥,還真是太過高看自己了。他虞子辰何德何能,怎至于引來這般利害的大能人來對自己做手腳?況且,若是不想要自己出門,他林柯與自己講一聲便好了,何必整出個這般聲勢浩大的,好像自己一旦遇了急事,便會不守信諾悄悄兒溜了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