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話聽着仿佛就正是自己的作風罷......
他便立住腳跟,心知這老妖怪既然帶着自己到了此處,定是有破開這屏障出去的法子的。果然見對方也駐了足,拿左手指甲往右手指尖一劃,那皺縮的皮肉霎時綻露開,裡邊汨汨流出青黑的液體來。
那妖拿手指蘸了自己黑色血汁,就在那青色光膜之上好一通龍飛鳳舞。青黑色的血痕留在膜上,卻既不滴落也并不褪色,直至最後一筆落成,那青金屏障整個兒一抖,就跟有什麼生靈被人喚醒了似的,發出一聲低沉而悠揚的嗡鳴。
虞子辰辨不出那聲音裡是講的什麼事物,隻覺得那是如同長風過了山谷,引着漫山的樹木都一齊發出的木響聲。那聲響莫名地熟悉,想起來初隅山腰上也有好寬的一片松林,大概是在山上住得久了,便也漸漸地聽習慣了。隻是他這邊無知無覺,旁邊那妖卻忽然“撲”地一倒,就像是被一座什麼山給鎮住了,整個兒仰面翻摔在地下,四肢着地手腳掙紮,卻是連爬都不能爬起來。
然而當虞子辰走近前去的時候,那妖忽然間卻又恢複回來了,撐着地面爬起身,看看自己手腳,什麼傷痕也不曾有。繼而那光膜之上自行浮現出一道拱形的青樹纏枝的紋樣,就正落在小院木門前邊,圖紋内部光色漸漸淡去,直至黯淡得與四周夜色一個樣,便憑空在那處開了一道門出來。
虞子辰總覺得自己是聽到了一聲歎息的,但那聲音太輕太渺遠,隻像一絲孤獨的煙,甫一升騰,便已被周遭雨水摧了身斷了翼,連殘骸都被吹卷了去,再不能留下半點蹤迹。
虞子辰領頭踏出那青色光幕,便側身停了半步。回過頭望,天頂上瓢潑雨水已将兩人淋作兩個披頭散發的水鬼,背後那光膜的青綠顔色也漸漸地黯淡下去,因為是自上而下淡去的,瞧着便像是一簇被天威澆熄滅的青火。直待那光終于暗下去了,虞子辰才發覺背後這院落門牆,其實與他處并無許多不同。也不曉得自己這是抱了什麼心思,竟給它當作了仿佛家一樣的地方。
那老妖曉事得很,知道虞子辰内心焦亂,便也不與他花費言語,隻自己縱身上了房檐,走在人前邊領路。
這方山底下的村莊并不很小,然而兩人所行的都是些房檐小道之類,所用時間便較平常要少許多。途中自然也見到了好幾次落雷,瓦檐頂上看來則要清晰許多:往常那些個電閃,大多都是個樹根般的形狀,氣勢上瞧着宏偉得很,實則卻是分散了氣力的,就那擊中的每一個小點之上,損害應當也不會來得太大。
卻少見有現在這般的,那電閃幾乎彙攏成一個懸天瀑布,銀紫色,真似那玉霄宮上垂落的銀絲幕;水桶粗,刺喇一響,鳥獸皆驚。虞子辰遠遠見着,那電閃就跟鞭子似的,直戳戳抽在南面一座弧壁山頂上。
山不過一座凡山,頂多沾了些靈氣、落了些福祉,怎麼禁得住那天雷五次三番地劈。轟隆一響,崩了左半邊,喀喇一聲,塌了右半面,平頂山硬是給人生生削出來個尖峰頂。那天雷聲響雜混着崩山之音,直将方山百餘裡内的活物生靈震懾得瑟瑟發抖,但凡有洞穴的都往穴|裡鑽去了,唯恐被這天威挨蹭上個邊。
虞子辰的心卻是終于沉了下來。
若是他不曾看錯,這老妖帶着他走的方向可是精确得很,就正是直直奔着那落雷的山頂上去的。
兩人都是快腳程的,不多時便出了村子,入了山林。草木茂盛葳蕤起來,視界裡邊便不能再那麼清晰。隻有那電閃還在一下一下地劈,雷聲還在一陣一陣地響,雨水擊打在萬千葉面之上,聲勢更顯唬人。
每見那電閃落下一道,虞子辰心裡邊都要微微地抽搐一下,隻覺那紫色電閃之中也分離出了小小的一縷來,專是照着他心裡邊最暖最軟和的地方劈。電閃也隻那短短一瞬,整個林子裡邊倏然亮起又立即黯淡下去,從那瞬間的慘白裡邊勾畫出嶙峋古怪的樹木枝條,每一枝都直指向上,像是從地府裡遙遙伸向蒼天的手,皮銷肉蝕,白骨累累。
虞子辰已漸漸發覺,此地大約已經不是凡俗之地了。他借着那電閃一瞬間的輝光,瞧清楚了四周山林:
那仿佛人手的黑木枝條,壓根兒便不是什麼真正的樹枝子。那樹身本便是人身,男女老少都可辨識;隻是皆是姿态畸形扭曲,面容猙獰,自肋下生出無數支扭曲的手臂來,一隻一隻,直指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