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手上使了點氣力,果然便順順流流地給它拽将出來了:那是三根青玉般顔色的細長木質條兒,表面雖不說是光可鑒人,卻也青潤光滑,仿佛就是水底之下打磨得光光潤潤的堅硬卵石;然而上邊又纏生有深顔色的花紋,皆是生作樹紋節瘤般的形狀,将那東西折騰得枝不似枝,參不似參的,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麼事物、是草是石、是毒是藥。
藥石果草一類,虞子辰雖也在初隅山上耳濡目染了近小半年,厚着臉皮來說,也能算是粗通藥理的,然而自然不如林柯精研。他雖不曉得林柯将這東西藏在心口能有何作用,卻知道這人不會無無謂謂便幹出來這樣一件事。于是捏了一根枝子便往自己嘴裡送,外殼硬脆,他也來不及剝去,徑直扔嘴裡邊,嚼巴幾口,連着屑一齊吞了,默數過去五十個數,并不見什麼頭暈耳鳴、上吐下瀉之類,便将剩餘兩枝都磕去外殼,取出裡邊半透明的芯子,按着自己那麼多年給人灌毒藥的經驗,輕輕捏開林柯下颌關,倒也順順當當地将那藥材塞進人嘴裡邊去了。
他也算是少有這般救人的經曆了,畢竟他是自焚霜之難中間逃脫出來的、号稱的唯一一人。雖然這“唯一”二字顯然是誰愛信便誰信,畢竟有些垂涎着他身上之物的聰明家夥,憑着話術招攬來些不那麼聰明卻同樣貪婪的家夥,便專找着這兩字作文章,将他算是滿天南海北地追。他的那些個朋友,一個個的不是仗着情分妄圖從他手上分一杯羹,便是給那些望着珍寶望瘋了的家夥們掠了去拷問 ,最終落得如何下場,竟是連他自己這個站在垓心裡邊的人,都無從知曉。
除卻那幾個生死之交,他身邊是再不站着什麼别的人了。并且那幾位弟兄同他都是一般性子:朋友若是真救不得的,那便也不救了,頂多事後屠了誰家滿門,便權當是給自己的好兄弟們報了仇。
上一次救人哪......
虞子辰腦子轉了一轉,想起來了:那次救的是個比自己還要壯碩許多的大家夥,那老兄背後給人紮進去了十來個镖,跑着半路去到山林裡邊便走不動了,他便尋着條石闆将人摁倒,卻發覺自己手腳并用仍扛不過這人氣力,索性撕了對方腰帶當作捆繩,兩腳夾定這人頭頸,一面壓着人清着創,一面聽那家夥慘嚎“姓虞的你個殺豬的——”
他被鬧騰煩了,便冷冷開口提醒:“我血裡邊可是帶毒的,雪塘毒,大名遠揚的那個。你要是好死不死弄傷了我,那原先還有的活路便也要變作沒有了。”
那老兄給他一席話唬住,忽然想起來這身上坐着的究竟是個什麼人物,于是再不敢掙紮,上下颌咬緊得幾乎脫臼,那十指抓捏地下砂土都要抓捏出血來了。
隻是他虞子辰下手确實是半點人性不講,隻顧着自己方便,怎麼利索怎麼來,拔镖接骨之類都沒個提醒的。那人疼得狠了,便隻能愈發敞亮着聲兒來嚎,直攪得四面走獸探首鳥雀驚飛。
他想起來自己那時候的模樣,再瞧瞧現在這個任人倚着、小心翼翼一動都不敢動的自己,是真覺得有些好笑的。無怪他前前後後所見着的那麼多老人家,都是衆口一詞地說,這人哪,動心以前與動心之後,可真真是判若兩個模樣的。
他過去不願信。或說就算是信着呢,也不覺得自己以後就會變做他們話裡的那般個模樣。
現下裡……
嗯,其實現下裡也不算是信着的。
他這也不是什麼新不新模樣的,大約隻能說是回去了自己原本而有的樣子罷。
那白山之上的小魚兒,那個愛笑愛鬧,還愛養着八哥卻專門隻拿來捉弄自己師兄的小魚兒,那副遭着災劫之前潇灑倜傥的模樣,早就給他這些年造下來的殺孽裹了身。一重一重血污澆灌上去,腥的臭的枯落的幹涸的,他都不知自己已經變成了個什麼鬼樣。
總之不會是現在自己的這個樣子,現下裡這副時不時還會冒出點天真性子的模樣,想想都知道都是被旁邊那人處心積慮地縱将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