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啊?”
他第一個反應便是擺手,一面擺手一面竟還有些想要往後退縮的姿态,誰曉得那是因着尴尬還是些什麼别的情緒:“不了不了,你方才也隻給我身上來了那麼一下,又沒有傷着别的什麼地兒,我沒什麼事。”
林柯看他一副欲逃不逃的模樣,心裡尚不曾冒出什麼想法來,手上倒先快了那麼小半步,遊魚逐水似的追着人那袖子過去,恰巧扯住一個邊角——
呲兒——
虞子辰一個激靈。
林柯手上捏着那片碎布塊兒,黑顔色,薄薄小小。他一個潔身自好的正人君子,何時做過撕扯人衣衫這般的粗鹵事;偏偏撕的還要是這樣一個巧妙位置,真是不說上一句“意蘊深遠”,都有些叫人講不過去了。
那小半幅袖子就躺在自己手上,一動不動,自上而下像被寫滿了“乖巧”二字。林柯想,不都說什麼物似主人形,這小東西真是半點兒不像它主人,那人倒是無心,殊不知就是他随手丢留的一小絲些微殘影,落到自己身上,都能被做成午夜夢回之時最最能夠折騰人的旖旎妄念。
這東西扔也不是,留着便更不是,妥善處理的法子,也不知道究竟能問誰的好。林柯迷蒙之中一擡頭,眼中諸般思緒尚不及收回深處,卻恰巧撞進去身邊人一雙直照過來的目光裡邊。
虞子辰見着這人半晌不肯歸還那布料,心裡其實有些茫然。隻道難不成林柯拿他這霜台宮傳訊專用的布帛,是真有什麼着急用途的?若是那般,可不是隻要同他開口便好了麼,況且這身布衫髒成這般模樣,早便已經用不得了,可不比回頭取過一件要來得好......
卻不曉得,雖是說那武林江湖就是個用來染人的染坊,然而他一個渾身帶毒兇名在外的家夥,雖也生得俊美潇灑,畢竟有些一出口就會沒了命的鬼話,是無人敢膽冒着這大不韪來講給他聽的。
傳言都說這虞刺猬脾性古怪,若是誰講了這話觸了他黴頭,哪怕就隻是個誤會呢,雪塘毒一旦沾身入血,哪裡還會給人活命的機會。
故此他是真不曉得這些深深淺淺的明征暗喻,隻覺得林柯的行徑很是奇怪,怪異得教他周身都在發悶發熱般地難受。
海上的風又起來了,搖搖晃晃,不甚穩定,像是初學步的小娃娃。那仿佛絲竹的聲音又在遠遠近近地環繞着,林柯纏挂在樹枝上的白發被披拂了幾簇下來,有粗有細,搖晃垂墜在兩人中間,就像下了一張半遮不掩的白紗簾幕,除了平添些風雅,再沒有别的什麼作用。
然後哪......
啊,然後他的視線越過一簇晃悠着礙手礙腳的素雪色發,瞧見坐在身側的對方,忽然就毫無預兆地擡了眸。
林柯的那雙眼,是真的太漂亮了:一對冰凍如同死物般的翠綠眸子,顔色上近乎透明,卻在舉眸而來的一瞬間,有一道極明亮的輝光,如同驟雷烈風一般,熾烈鮮明地一刹而過——
那對眸子裡邊,映滿、裝滿、盛滿的......
都是他的模樣。
隻是他的模樣。
一顆心怦然狂亂起來。
一人是猝然狼狽,一人是做賊心虛,兩道目光似遊魚刹那相碰,又倏地相互移開去,隻留下兩條遒然水波,就跟宣告着這裡曾經存在着什麼似的,原地裡不緊不慢地擴散開去。
林柯面上地便少有地翻騰起些燒熱感來。
他實在慶幸自己這時候還是個妖的形态,這妖與人形最大的不同之處,便是這妖身面皮是如同老樹皮一般的厚。縱然現下自己那顆心就跟裡邊裝了隻瘋狂的蝴蝶一般,上下左右地四下裡折騰,那面上瞧着也都還是淡淡的,是個溫淡平和一如往日的好模樣。
自己還有這麼層皮在外邊披着。想起來這樣一個訊息,似乎使他變得有些有恃無恐了許多。本想一揚手便将那布片輕輕丢飛了去,畢竟不是自己性子,便還是耐心轉過個身去,将那小東西妥善擱在自己腳邊,趁着這個機會已然收拾了面上表情,再轉身回來時,便還是一對溫和眼眸,面上沖着虞子辰豁朗一笑:
“來吧,解了衣裳與我看看。都是大老爺們,猶猶豫豫地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