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于眩目了,幾乎如同身陷日盤一般。虞子辰初被林柯扯入那紅光之中,都用不着人提醒,便自先眯起雙眼來,這般情形之下,他若是逞強睜眼的,隻怕這兩眼珠子在強光之下是不能保住。
便是閉了雙眼,所瞧見的也都并不是預料中的黑,而是四面滿片的紅熱光,将人熏得有些暈暈糊糊的。
手心被林柯輕輕捏了捏,虞子辰稍微回過點兒神來。
“你去同他打過,”林柯靠近了他耳側,低低笑了一聲,似是苦笑,又好像隻是純粹因着些輕微的無奈:“我今日宜四體不勤,現在是隻能做得這樣多了。”
想來是給這熱氣蒸昏了頭,明明不遠處提赤身上的小綠藤還在吱哇尖叫得厲害,他是不該聽得這樣清晰的——虞子辰聽着身邊那帶着氣聲的輕輕的笑,卻感到耳廓連着半邊身子都跟刹了道電花進去一般,酥了軟了,分明普普通通一句話,他卻竟覺莫名撩人。
右手裡被塞過來一個硬質物體,大約是金屬,卻是帶着林柯身上溫度的;細長條的形狀,比預料中的略微要沉重些,應當是刀劍棍杵不知哪一個東西的手握柄,形狀倒與他的手形相契合,隻略有些凹凸紋路硌着掌心。
虞子辰也來不及将它揮動數下熟悉熟悉,他兩眼雖還是閉阖着,耳邊聽着的嗡嗡聲卻已愈發逼近,曉得那蟲群已經距離自己不算很遠了,便也不猶豫,斜側身踏出半步來,兩手握住那武器便是一個上撩。他也不知手裡持着的是個什麼東西,橫豎這動作對着什麼武器都能使出來便是。
這一撩也不知是引動了些什麼東西,虞子辰隻覺一股灼熱氣潮猛地撲上自己臉來,繼而便是哔哔剝剝一陣甲殼被燒焦的聲響,就算是在那團小綠藤的尖叫聲中也仍是明顯得很。他往一個方向邁了兩步,隻覺四面溫度立時降低不少,自知大約着已離開那團紅光了,試探着睜了眼,自覺并無強光眩目,第一件事便是要往自己的手上瞧。
玩笑話,他都不知道自己手上是握着一個什麼器物,又怎的能用得了它?他若是将一把降魔杵當成細劍來使,軟綿綿地甩将過去,天曉得最後受震傷的會不會是自己。
他這邊低下頭來,隻一眼掃過去,人便已經怔住了:身子僵住,魂兒也似乎凍結住了一般,拼着命兒掙了兩下,眼前卻仍是一片昏黑。血液急湍似地沖撞耳膜,震天兒地轟鳴,教他憂心那薄薄一小片的皮膚會抵不過這激流,最終噗啦一下炸開一團血花。
那是一把刀。
雖說是刀,卻是兩面開刃,隻是刀刃側的刃鋒迅利許多,而背側的要略顯窄些。刀柄上帶些赤色雙纏蛇般的紋路,一路往下走至刀锷,方伸展出兩片小小的葉形雕花來。刀身亮銀,光亮如鑒,以不知何種材料鑄成,較之尋常鐵質堅硬,自然也要略沉重些,師姐就是使不動的。然而他就偏偏喜好重刀,男子漢哪,大刀闊斧的才算有氣概,這刀耍起來比那輕輕薄薄的小雪月不知帶勁兒多少。
他記得白山仍在的時候,自己曾拿袍子悄悄裹着這東西,又下山打了兩葫蘆好酒,恭恭敬敬跑去問山上的鑄刀師傅,這是個什麼材質做成的?又能在何處開采得到?若是可以,真想将自家雪月也換成這麼個漂亮材料。
那滿手厚繭的鶴發老師傅叼着根煙筒兒,一臉不耐地聽他講完,摘下那細長竹筒就往他腦門上敲,“什麼做的?人骨頭做的!”不待他嗆聲,便将人連刀一齊打了成包裹,拎起來一塊兒丢出門去。
還順道坑了他那兩大葫蘆酒。
......他是記得這刀的。
怎麼會不記得,這刀二尺一寸長,一旦食了人血便會遍生紅光。它還該有個刀鞘,是二座尋了木料來親自造的,據說是西域一種喚作胡楊的巨樹,生于沙中,木堅如鐵,陽氣極盛,能鎮着這刀的惡靈兇器。
他曾無數次在荒野石穴裡頭枕着這刀入眠,或者将它貼肉困縛在自己背上,裝成個尋常人從市集人流中匆匆而過,木鞘粗糙,刀柄冰涼,正正貼附在他後心,像是一個被隐秘飼養的小小生物,随着人行走步子一動一顫。他也曾将自己的掌心緊緊貼合上那冰涼刀柄,浮雕紋刻嵌入掌心,背後是山崖或者湍流,無數次以為自己大約就隻活到這兒了,百年後如若有人途經此處,想來會在一片嶙峋的石林中發現一把赤色彎刀,以及旁邊散落得不成模樣的白骨罷。
這是......
這是,血月哪......
虞子辰忽然間便渾身震顫起來了,好像猝然便被拖拽回了十多年前,隔空握住一對烈火之中伸出的焦黑雙手。
“啪”地一聲脆響!
虞子辰驟然回神,隻見面前提赤早已失了蹤影,那嫩綠色毒藤也也再聽不見尖叫聲,想來鬼藤天生也帶着些毒性,這小東西隻怕是以毒攻毒,卻最終反被鬼藤毒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