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不算是個好人。
虞子辰自己也這麼覺得。隻數一數他曾犯下過的、那些混雜着赤腥血污顔色的事件,隻要還有這些事物撐着底,他就不能算是一個好人的。
......但他這人倘若是真正相處下來,其實性子也還算不錯,隻要能捱過去他那張針尖兒一般會紮人的嘴——縱然這紮人也不能算是常态,端的看他那日是心情如何,雖說并也不是心情良好便不刺人。
然而紮人那便紮人罷,無傷大雅的些許言語,給多說幾句究竟也不會少上二兩肉;過去忌憚他的那些家夥們,大多也是膈應他那身比竹葉青還要再烈幾分的雪塘毒。虞子辰曾覺着如自己這般性子,很算是有些趣味,于是與林柯拿着玩笑一般的口吻來提及過幾次;林柯雖是好脾氣,一來二去的卻也給他纏着煩,終有一日沒忍住,罕見尖銳地揭穿他:
“是有人将你教得太好,”那人倚着攲斜蔓逸的青樹,一對眼直直地看過來,那瞳子顔色生得過分幽深了,教人一時間都辨不清裡頭神色的遽生刹滅,“你曉得你所做的事是錯,然這事卻又由不得你不去做。你是說服了自己一張嘴,卻又過不去心裡隐隐約約的那麼個坎,索性權當自己是一個罪人,立下三千萬條規矩做牢籠,再将平日裡行為都給拿來當贖罪。我說的可對?”
他說得可對?
自然是對的,再是準确不過了。隻是虞子辰将自己給長久掩飾得習慣了,哪能忍受這般剖幹淨畫皮、僅留疏落落一具骨架在人面前挺屍的光景?一面譴着林柯今日究竟是抽了哪根筋,一面将面色一沉,拂袖抽身便要走,卻聽着背後那人定定然地又一聲:“但倘若你不是這般樣,那時你上初隅山,我便該要将你殺死了。”
林柯說話,偶爾會帶些彎彎繞繞,進而令對話之人一時如墜雲霧裡:便譬如當下,真是一時摸不清這人究竟是褒或是貶。然而虞子辰于此之上一向以心大著稱,隻當林柯是胡亂說過一通話,他該幹嘛還幹嘛。
但林柯也說得對,他确實有許多莫名其妙的規矩,并且總是莫名其妙執着着地要去遵循它——規矩頗多,并且某些還生得面貌詭異,譬如打架時候不能率先對姑娘動手,譬如瞧見地上的蚯蚓不能擱着要撥到路邊。
故而在早先許多的時候,他常要錯失某些原本占着的先機;隻後來漸漸也練出有些起色來,便是預先讓着人半步也不見得便要落下風——于是那嘲諷聲音才終于逐漸消了去,而更換為褒貶不定的“怪癖”。
雖說也隻局限于在當面上,然而眼不見來心不煩,誰還沒點兒能教人诟病的癖好呢。真愛說便給說去罷,哪至于費神去管背後是哪般模樣。
隻他這一回,還真就在此事上頭吃了好生巨大的一個虧。
且将話兒說回先前的林家後屋。
香丸爆裂、煙蛇乍起之時,那情形于着虞子辰而言,其實并不似林晞想象之中的那般猝不及防:青煙長蛇向他襲來的前一瞬兒,他其實已早有所感,好似叢林中的伏獸遠遠嗅着了血腥氣,他指間早挽定了雪月刀。
哪知銳利飛刀才堪堪遞将出去,腳底下便跟陷了灰泥那麼般松軟,而泥沼中間又再生出來一股巨力,便好似底下伸出千萬隻幹枯硬瘦的白骨手,捉定人腳踝,便隻顧向着某個方向拽。
尋常地裡哪會出現這般詭異的招數,過去那點經驗招數全然無法對付這麼個玩意兒。虞子辰被當面呼了個措手不及,指縫裡雪月刀不尊章法地隻顧一通猛刺;餘光裡見林晞竟然還敢猛沖上來想救人,登時一股熱氣直直沖上天靈蓋,好懸不曾将心神都給一并掀開——
小祖宗,你可行行好,玩脫兒了搭上一個便也夠,倘若你也有什麼閃失,你親哥他能雙手舉他那張琴,給我一下一下計着數,搗成石臼裡頭的米漿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