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母獸被輕輕丢在地下,仍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着一雙眼,瞅着那形制花紋都異常熟悉的荷包,又瞧着虞子辰幾乎毫無阻礙地将挑擔兒過路商販攔下、買過來一大一小兩個陶碗兒,眼底浮現出相當人性化的、複雜難言的神情。
而方才還在威脅它的人,此時面上倒不見半點兒心虛,氣定神閑地站着它身後,“走罷?”
這瞧起來像是能不走的樣兒麼!
青貂咬牙切齒,吱咯吱咯磨了幾下牙,好似将那什麼人擱在細碎的犬牙間磋磨;然而還是乖乖地領起路來,甚至豎起毛絨尾巴以方便虞子辰跟随。
繞了幾條羊腸細道,沿着南臨河溯流而上,蕤華殿也不曾生出腳來自個兒亂跑,而四周圍果然還是那片兒挺拔秀麗卻偏要人命的竹蔭。
想是因着夜色深沉,無端對夜行的生靈們顯着些震懾,鑒着白日裡頭的經驗,虞子辰都早做好了收屍準備,這風母獸卻顯示出些異樣的謹慎來。與那竹林之間尚有些距離,便已止了腳步,長尾左右拂甩,加諸了些氣力在裡邊。
虞子辰正是疑惑間,忽有月光下澈,便見這貂獸周身升騰起淡白模糊好似氣霧般的一團兒事物,瞧着不動也無有威脅,暈暈然隻似地下栖了一朵雲,再借着四周圍月光竹影靜靜兒一襯,卻有種深山裡邊見了仙迹的模樣。
小獸見這人族神态呆滞着,低低鳴了聲卻也不見答應,便不願再弄出什麼動靜引着旁的什麼生物過來,隻将身軀人立而起,扭作一個好似對月起舞的姿态,圓溜溜眼裡閃過去些罕見的凝重神色,比身子還要長上許多的貂尾左右搖晃。
虞子辰再度認清了一個事實:單憑了蠻力來講,凡人功夫再利害,能應付些靈智初開的妖獸便已是頂天。真對上了那些個譜上有名的大妖,且不提那頂天了名兒的東赪西白、南青北鲛,便是這借着“小打即死”卻始終死不幹淨而聞名的、毫無攻擊性的風母獸,若是哪天裡好奇心真起來,要逮個人族去嘗嘗鮮,想必也不會是件太過艱難的事兒。
且随着這青貂姿态變換,那地下集聚的霧氣,也悄不見聲息地擡起個腦袋來,延伸于虞子辰腳底下。足足盤繞過三圈,方很是放心地一點頭,便允許那白霧自在地升騰,将虞子辰一整個人也裹成白霧裡頭飄飄渺渺的一個粽兒。
虞子辰覺着此情境甚是有趣,他尚不曾這般直觀地瞧過自己站在雲裡邊的模樣呢——也好奇着雲霧的觸感,于是拿手指去戳一戳,才發覺且不必說手指,他此時是連一根頭發絲兒都再動不了,整個人好似變作了那琥珀裡邊的蟲兒,不知覺間早被粘住了翼羽肢體,失卻着掙紮的能力。
并且這風母獸還有些鬼靈精,為着随時提防着他反悔,便招來一股小風,連着氣霧連了人,一氣兒都搬運掠起丈來高。而這竹林比着周遭樹木也實在算不得高,虞子辰瞧自己腳底下,便能觸着竹尖尖:真掙脫出去,會不會跌死且另算,變作個刺猬卻幾乎是笃定事。
若當真如此……
虞子辰沉吟一陣,驟然想起來個什麼人,眼裡邊數種情緒輪番閃過,終于果斷選擇了放棄掙紮,乖乖待在氣霧構成的琥珀裡,待這反客為主的風母獸帶着自己,向了不知何處方向走。
青貂喚來的這陣兒霧氣好似還有些遮蔽形态的作用,至少這回兩人再自竹林上邊過,那侍衛作用的青竹竿,便不曾将他們當做飛蠅兒一般追着揍——
然而舉止怪異的卻不僅這外圍的青竹,風母獸悄悄兒攜着人進來,一路上幾乎便不曾遇着任何阻礙。及至帶了人落在地下,瞧方位約摸是蕤華宮後殿的百草園兒,那一路上巡邏的不論活物或死物,都好似不約而同地瞎了眼。
這人族先前威脅自己的言語仍猶在耳,青貂記仇得很,且将人丢落地去,便連半盞茶都不願在此處多待,将那白茫茫霧氣一尾巴纏卷着抽了便跑,仗着自己對這地兒的熟悉,三兩下便鑽着草叢裡沒了影——丢了虞子辰一人呆愣愣杵在這陌生地裡,顯然是異常惡毒的、針對着人族的報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