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柯……面上神色不顯,腳底下卻悄悄兒後退小半步。
到底是有些被吓着。
然而分明是這人先不由分說便往他面前堆了張臉,見他這姿态裡竟還帶有些閃躲之意,那眉梢竟又立即挑揚起來,滿是威脅的姿态,隻差着将“你再躲試試”五枚大字,蘸上金墨寫着面上了。
青皇于是阖嘴而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此時是半點兒攻擊意味不存。隻是心裡卻猶疑起來,這話兒乍一說來好似全無錯漏,問題在于它偏是出自虞子辰之口。
這人性子确是偶爾有些躁,會沖他發怒這事兒林柯半點不意外;偏又在某些方面犟得很,比方說倘若他神志尚清醒,單為着那一點臉面,便死活沒法将這般的言語說出口。
“我都如何如何了”——這可不就是明晃晃躺倒地下、露出肚皮,還理直氣壯要人對自己負責的服軟姿态麼!
給他百八十張臉皮恐怕都講不出口。
——便是心裡真有這般想,也不過是隐晦地閃過去一點思緒;或者好似方才那般,使出來渾身解數來顧左右而言他,最終将兩人都纏進去個言語織成的亂麻球,誰都莫想要掙出來。
這人究竟是怎麼了?
林柯的眼眉皺了皺;莫不是他身邊那個香氣甜膩的楊花精,竟不曾将人照料好、而教他誤食了誰家帶毒的菌子?
這事兒可大可小,青皇一時懸起顆心來,隻一伸手便已将人腕脈捏握在掌心,指尖微微用力壓落去,但覺手下濡弱招招、如揭竿末梢,明說着這人身軀健壯得很,并不必要着他的憂慮。
反觀虞子辰這邊,先前從那帳子裡頭竄出來有多威勢赫赫,現下回過神來便顯着有多少懵然。
他仍記着先前急怒攻心的感受,仿佛有一瞬時的失控,怕是還沖着林柯喊了句什麼傷人的話;然而不過刹那的精神恍惚,他怎的就杵到這外邊來了?
還叫林柯捏着手腕,全然一副言歸于好了的模樣——不是早早打定了主意,倘若這家夥再對着自己四下裡逃避、便鎮日都不要再理睬他的了麼?
再瞟一眼青皇的姿态,入目隻見大片霜色發絲傾瀉下來:喔,醫師微垂了腦袋,在同他把脈。
……且慢。
把脈?
虞子辰眼眉下意識一皺。因着先前那點僵硬氛圍,隻得觑了眼來瞧人神情,卻隻見得一派略顯着凝重的姿态,并不似為着話題轉換而刻意作僞。
是自己在毫無所覺時候,身上沾着什麼毒物了?
也并非全無可能,畢竟此時所處乃是青君地盤,縱然他凝神内視卻不見有何處僵滞淤塞,妖靈一類的法術卻向來無法拿常理度量。
他是在與林柯生氣不錯,卻也不至于無分輕重、偏生在要緊時候執着于些私事上。
換而言之,虞子辰自認,自己是個極識時務的家夥。
于是照青皇的眼裡看來,便是面前這從帳幔中間支棱出來上半身的人族,面色自憤怒變化至茫然,而最終止于一種分明是不大高興、卻仍在勉強忍耐的姿态,不很情願地朝他擡了眼:
“是瞧出來有如何問題?”
并無任何問題,林柯心道。
既無有服食毒物,也不曾被什麼腌臜東西修飾了神志。便連那蛇形的白發捺不住,非得探出去三兩根,親親近近纏了人手腕小臂,匍匐着嗅聞來回再三确認過,也不過耷拉了腦袋沮喪承認,這人果真不曾沾染上何方陌生氣澤。
曉得那原因便好辦,然這般查不出症候的卻麻煩——忽而靈光一閃,直似個天雷亟中了腦殼兒頂,林柯猜出來個近乎荒謬的可能。
全數青君都曉得的事兒:入了青界的人族,魂靈耐受不得此地妖息磋磨,性情有些變化不過尋常事。隻是這事件一旦落着實地裡,似乎便叫人難同那話語裡簡單聽聞的關系起來。
這便是青界對他的影響麼?
會教他不過腦子地多講些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