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說這真話裡夾雜了多少怨怼言語,本身并不顯着多少好聽,青皇卻垂下來眼眉一呷摸,那瞳子裡神色便幽深了——
竟也不算什麼壞事件。
然而他仍是個極坦誠的人,隻要這需着坦誠的事件,并不觸及他欲要掩藏的範疇:這範疇并不如何廣闊,然而面前這莽撞而不可預料的家夥,已經朝裡邊胡闖亂撞過數次,雖說也曉得他所言正誤,卻總不由自主多提起些防備心思來。
“想是你與這青界的妖息相斥,多顯着些心煩氣悶……算不得大事。”他還是下了個定論,好教面前這人能安心;而眼中則一瞬兒閃過太多過分複雜的神采,好似那一張面皮背後藏了三萬道魂靈,而此時它們之間又在進行着些激烈的争吵。
虞子辰果然便松一口氣,面前這位可是妖皇之尊,青皇親口說的無事,怎的想也合該要有些分量罷。而經着這事兒前後一打岔,原先存着兩人之間的僵硬氛圍,也不覺地便散去許多,至少估摸着能心平氣和講上幾句話兒……虞子辰思緒尚未完畢,便叫林柯出言打斷:
“你方才所言之事,我也有些話要講。”
“我……是存了有許多私心。自然我曉得這并不應當,我該要将一切事件都公正着展示與你看才對,隻是這心裡究竟生出了好惡,便隻能夾帶些偏頗,叫它們勉強入你之耳了。”
虞子辰靜了靜:“你說。”
“你曉得我是半個青君,”于是這青皇便開口。他對這些事件的态度向來是無可無不可,隻是如今須得多考慮上一人,他便也難免地多出些猶豫與顧忌來。
隻是他更不樂意瞞着人,便隻能從些旁的方面同自己找補,故而用了一貫而來溫和低緩的語調,且還着意控制了力道,隻怕哪般個起伏便驚吓了人,似個受驚的雀兒撲棱棱便要往窗外撞:“我能動用尋常人族不識得的青君的法術,而魂靈裡也沾着一半妖息,故而許多時候舉止并不比得平常人,終歸有些妖物生來躁戾的與無端。”
“好似昨夜裡那般縱了發絲去困縛你,人族的規矩看來隻怕是冒犯過了頭,卻隻是件青君中間甚至不值一提的小事。而我若将你扯近來,換句話兒講,便是逼迫着你适應青界規矩的意思。”
畢竟青皇自己顯然不能丢下恁大片妖界說走便走,該是誰迎着誰這事兒連傻子都能看出來。
這青君的皇卻因着這顯而易見的抉擇,有些輕微地皺了眉:“道理上說來雖如此,我卻并不樂見着這場面,便因你本是個自由的生靈,不該被逆反着生性、拘在這麼個人族難以适應的一畝三分地裡。然而雖不樂見此場景,卻又偏想要留你,便是早知曉了你會極不情願地掙紮,也高興着想,要如何替你造一座金絲縷的雀籠才算好。”
虞子辰帶了些稀罕的心思去瞧,瞧這人言語間的慎重與荒唐。青皇立在這萬重木葉遮蔽下、隐秘安适的樹屋裡,這是在他的地盤上了,再不能有什麼外來的威脅侵入來,能對旁人作出來傷害的,恐怕有也隻他一個。
故此他便是這青界裡最大最要命的威脅,隻要制着他在此地便再無危險。林柯想必也是這般認為,因而隻怕連他也不知曉,以虞子辰的方向看來,天頂上不知何時漏入一道細長青金的日光,這眩目灼燙的光束恰巧斜插入青妖心口,好似要将他釘死在這片方寸大小的土地之上。
虞子辰突如其來便生出着些許不高興,這情緒滋生得蠻不講理,像極那雨後地裡四下冒頭的菇。他的口唇動了動,卻并不能吐出半個傷人的字兒來,皆因這怨憤并非源于林柯,而是因了這片說實在也頗有些無辜的、南臨的土地。
“雀籠……我不會歡喜。”他有些幹巴巴地開口,杵着半個身子在床帳外,單手支持着木榻上好些時候,小臂已覺着發酸發軟。他索性便赤足走着地下來,也不着鞋履,使些勁兒甩動手臂權當作放松,視線卻一時控制不住,頗有些心虛地四下亂飄。
“我知。”青皇盡極柔和的眼光,仍牢牢黏着他身上,好似隻要往旁處多瞧上半眼,他便要化作風兒化散去一般。
“那你搭了麼?”
“搭了。”
極好的,仍然是那溫潤謙和的語調,連半點猶豫停頓都不見,果真是個明知故犯的主兒。
“那……改日帶我去瞧瞧。”這回的神情便是更僵硬,那目光四下裡撲棱踉跄,卻偏生哪哪兒都不得停靠。心道如這般可不行哪,到底怎麼都須得拿捏出些氣勢來,于是想了想這人那些近乎荒唐的想法,一時便覺着自己果然富于道理了,于是膽大包天地擡起根手指,對着青皇的心口便是一戳:
“既已建好,想來也不便于修改,這回便權且放過你。隻是你若敢将我關進去,哪論你什麼青黃黑白赤的皇,我虞子辰照揍不誤。”
“好。”
好生大的膽兒哪,怎還敢在話音裡邊帶笑?
添着些勁兒,再戳。
“……要揍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