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一道劍氣打斷了段遲意的思緒,将他從鲛珠的折磨中救了出來。
是仙門弟子的劍氣,自身後的極樂樓中來。
暮色沉沉。
段遲意收起鲛珠,也收起了那些無法同人言說的複雜心事,覆上面具,以珩亦的身份進入了極樂樓。
四周景物如鏡花水月,随着他的出現晃動不止。
段遲意擰眉。
眼前哪裡還有熱鬧沸騰的鬥獸之景,雖同為極樂樓裝潢,卻隻餘一片陰冷鬼氣。
*
蔣思源橫劍身前,堪堪擋住攻來的鬼爪,卻還是被那尖銳長甲帶起的鬼氣劃落一縷鬓發。
他額頭滲出冷汗,被陰風一吹,頓時打了個冷戰。
他奉師命捉拿危害人界的惡鬼,卻因一時輕敵,叫這惡鬼連傷數位仙門弟子,一路逃來了極樂都。
此刻正是人界陰陽交替之時,那惡鬼借助極樂都乃人鬼兩界重疊之處的特性,逃進了陰面。
陽面人聲鼎沸,陰面卻鬼氣森森,叫人輕易無法尋得惡鬼蹤迹。
他若不能在陰陽兩面徹底合并之前解決這惡鬼,到時往生道大開,這惡鬼便可趁機溜走,或許還會傷到正在陽面拍賣的其他人。
想到這裡,蔣思源不免焦躁起來。
那惡鬼在陰氣助長下,邪氣更盛。
一隻鬼爪自後背生出,猝不及防朝蔣思源腰側襲來。
蔣思源一門心思盯着面前,竟忽略了身側的危機。
待他意識到時,陰邪之氣已逼近他的腰間。
他在心中大呼“不好”,反手想以長劍相抵時,劍身卻被鬼爪死死捏住,怎麼都拽不出來。
完了……
面對近在咫尺的鬼臉,還有腰間襲來的鬼爪,蔣思源心頭一涼。
然而,下一刻,面前猙獰的鬼臉忽然在他的注視下斜着裂成了兩半。
淩冽劍氣自裂開的縫隙中撲面而來,蔣思源下意識擡劍,卻根本無法抵擋那股劍勢,一下子被壓到了地上。
好在來人并不打算将他也一并劈成兩半。
劍鋒一轉,已經裂成兩半的惡鬼被徹底削碎,強勢不可反抗的劍氣也堪堪停在蔣思源面前。
他感受到了熟悉的霜寒劍氣,更認出了來人那張冷而無情的面具。
“珩亦師兄!”
蔣思源大喜:“師兄怎會在此?”
他語帶後怕:
“若非師兄及時出手,隻怕我今日兇多吉少了。”
段遲意持劍不語,隻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惡鬼,示意他解釋。
蔣思源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珩亦師兄自寒冰域中出,本就冷情冷性;又師從成胥道君,道君威嚴,師兄便也成了寡言的性子。
他于是飛速将情況講了一番。
段遲意的臉擋在面具後面,沒人能猜出他此刻的表情;周身覆霜,更叫人難以揣度他的喜怒。
蔣思源自知惡鬼逃竄皆因他大意,珩亦師兄乃仙門首徒,地位頗高,或許要斥責他辦事不力。
思及此,他不免心中惴惴,忍不住悄悄偷看了段遲意一眼。
段遲意身形不動,破妄劍寒氣森然。
蔣思源想到他素日冷酷無情的作風,心中一慌,自己先跪了下去:
“是我大意,叫那惡鬼逃竄,才害得一同捉鬼的同門受傷,請師兄責罰于我。”
段遲意觑他一眼,音色冷清:“起來。”
似乎并沒有責罰他的意思。
蔣思源站起身,試探着問道:
“師兄不罰我?”
段遲意冷淡轉身,并不回答他的廢話,隻道:
“那惡鬼身上,有魔氣。”
尋常惡鬼不會身帶魔氣,除非此物與魔族有關。
如今魔尊殘魂現世,破妄劍更是頻頻感知到異常,偏偏此時冒出一個身帶魔氣的惡鬼,甚至能傷到仙門弟子,隻怕不是簡單的邪物。
他在等蔣思源的解釋。
蔣思源急忙道:
“确實,師兄下山尋找魔尊殘魂,所以或許還不知道,極淵近日異動頻發,那惡鬼便是自極淵中出,直奔人界作惡。被我等發現後,又直奔極樂樓。”
“若今日真有骨傘現世……隻怕那惡鬼便是奔着骨傘來的。”
說到這裡,他的神色也凝重起來:
“道君推測,恐怕是魔尊滄宿……快要複活了。”
此言一出,在場兩位仙門弟子都沉默下去。
魔尊滄宿,兩百年前為求殺生成神,幾乎将三界殺個精光,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成胥道君耗費了畢生修為,才勉強将其打敗。
若其當真複生而來,隻怕三界又将重新陷入危機之中。
可成胥道君已是當世修為最高之人,與魔尊一戰,尚且不敵混沌之力,重傷被迫閉關。
幸而仙門早有準備,提前煉制出了可滅混沌之力的破妄仙劍。
隻是此劍太冷,唯有經寒冰域曆練,方能持劍。
兩百年間,也就隻有珩亦一人撐了過來。
如今的仙門,倘若再與魔尊對上,隻有破妄劍主珩亦能與之一戰。
然破妄劍本是仙門諸多大能拼死用靈力所鑄。
其劍道無情,本就暗含着“以命相換”的殺機,更遑論想要斬滅那天地造物的混沌之力。
若想以此劍斬殺魔尊,劍主必死無疑。
蔣思源的目光落到段遲意身上,自知失言,頓時閉了嘴。
日月交輝,天色将暗,極樂樓陰陽兩面合并在即。
段遲意垂眸,看向手中雪色長劍,長睫凝冰。
他心裡倒無多少懼意,當日選擇入寒冰,便知自己的責任。
隻是心裡卻有些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