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分開之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半空中的雲被日光的餘韻和夜色的幽寒渲染出明暗交織的色澤。
黎落懶洋洋的趴在法器邊緣看風景。
飛鳥路過她眼前,晃悠着鑽進雲層。
她擡手擋在嘴邊打了個哈欠,又朝邊緣一趴,徹底不想動了。
段遲意坐在她身後,拿了把梳子,正在幫她梳頭。
他小心的握住她的發尾,中間的頭發亂蓬蓬的,不能一口氣從上梳到下,隻能一點點梳順。
幸好他素來極有耐心,動作輕柔似水流穿過,一點也沒有扯疼她的頭發,甚至讓她覺得格外舒服。
她于是便在這樣的安甯氛圍中一點點阖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間,仿佛聽見段遲意在她耳邊說了什麼,整個人被抱起來,熟悉的懷抱讓她更加放松。
但她不想睜眼,他于是擡手在她身邊輕拂,周身頓時籠罩了一層溫和的氣息,将寒冷的夜色阻隔在夢境之外。
……
沉重的風呼嘯而過。
她感覺自己心口好像灌了鉛似的,一時空蕩,又一時疲憊。
低頭,滿地都是從她心口流出的血。
身後似乎有人在說些什麼,她看不清那人的臉,卻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魔氣源源不斷鑽進她的心口,不是為了治愈,反而将她的力量擢取一空。
魔……
她張口,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她感覺對方或許在惋惜,但旋即,混沌之力帶給他更大的意外之喜,讓他尚且做着悲傷姿态的眉眼中溢出明顯的喜色。
在她身旁,躺着一個熟悉的人。
段遲意……
烏雲罩頂,天雷凝聚,似故事終末、命運終結的宣判。
黎落在雷聲轟鳴中猝然睜眼。
她發現自己站在道路中央。
天邊烏雲緩緩凝聚,白天還是豔陽高照,此時卻大變了天,細密的雨從遠處飄過來,潮濕冰冷的雨滴中夾雜着令人作嘔的氣息。
夢境中的場景再次浮現在黎落眼前。
魔族殺到人界了——
本能比理智更快,她擡手擊碎了段遲意的符咒。
劍氣消弭的瞬間,那些紛紛揚揚的雨滴塵土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朝着她撲來。
大雨傾盆,倏忽而至。
黎落雙眸凝出沉而暗的黑,混沌之力在她指尖凝出刀刃的形狀,于雨幕中劃出數道雜亂無章的墨痕,直直向着魔氣最重的地方而去。
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馮府。
迷霧籠罩着面前的建築,牌匾上的“馮府”兩個字被染了血痕,大開的門後是空無一人的庭院,朝外散發着陰恻恻的氣息。
這場景似乎與她離開時并無什麼區别,但魔氣深重之處,死亡的絕望蔓延。
黎落擡步跨進門檻。
随着她走近的動作,原本空無一人的庭院場景忽而如水波般一晃,顯出滿地屍體。
男女老少躺了一地,最前頭那渾身是血的女子她再熟悉不過……
——馮月婵。
她抓着身前那人垂落的袍角,手上的血蹭在漆黑的衣料上,沒能留下絲毫痕迹。
魔君魔氣随意一掃,地上那早已沒了生息的女子便再也抓不住他的衣服。
馮月婵的手腕無力垂下,整個馮府徹底從故事中被抹去……
黎落感覺自己的呼吸停住了,她開始頭疼,記憶開始恍惚。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這樣?
馮府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下意識想上前,面前卻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将她攔着。
觸手冰涼,帶給她片刻的清醒。
不,不對……
這一幕,是原書劇情中封樾屠戮馮府的場景,但是現實已經改變了,這一幕已經不可能再發生了!
是系統!一定是系統在用幻象幹擾她。
黎落勸自己冷靜,但恐懼像刻在骨子裡的本能反應,在黑衣人擡頭看向她的同時,混沌之力不受控制般凝成長刃,猛得打碎了面前的屏障。
狂風驟雨瞬間朝她蓋下,衣衫與發絲濕透,囚籠一般壓在她靈魂上,呼吸困難。
馮府開始燃燒,滿地屍體被火焰掩埋,那個好不容易才擺脫劇情、有希望迎來新生活的無辜配角馮月婵第一個被火舌卷走。
“這就是此世間真實的結果。”
系統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一個不被天道承認的穿越者,注定守不住混沌之力,隻會害死更多無辜的人。”
不——不是這樣——
黎落咬住嘴唇,咬出血色。
她眼中充斥着憤恨與悲泣,将恐慌死死壓住,手中刀已沖向對方心口——
半路被阻。
長刀被人徒手握住,帶出一串淋漓鮮血。
刀鋒劃過皮肉時細微的滞澀之感太過真實,黎落恍惚了一瞬,聽見熟悉的聲音穿破雨幕,仿佛驟雨中唯一的天光。
“黎落,醒醒。”
是段遲意。
她猛得回過神來。
馮府與滔天的火焰瞬間消失不見,地上漂浮着被打碎的符咒的痕迹,上面萦繞着段遲意的劍氣 。
鼻尖血腥氣味不散,雨幕中,唯面前人清晰可見。
段遲意站在她身前,單手握着刀刃,五指被劃破,鮮血從指縫間流出,順着手腕流淌,被雨水沖刷着墜落地面。
他身下已積了一灘血色水潭,卻仍死死握着她的刀不放。
“段遲意……”
黎落聲音顫抖,被面前這場景駭住。
段遲意握着刀,看向她的目光微微松了下來。
他輕聲安撫道:
“是我。”
黎落目光一顫,她下意識松開手,刀刃再度變成混沌之力消散于兩人中間。
她幾乎是本能朝身後看去,沒有人,沒有魔,也沒有殺陣,什麼都沒有。
隻有面前的段遲意。
隻有面前被她刺傷的段遲意。
她本能想過去,卻看着地上混着血的水漬一顫。
系統的話死死纏着她的記憶,纏住她的手腳,混着段遲意的血砸在她的理智上,把她苦苦維持的安全感悉數打破。
恐怖的幻覺消失,她卻反而更加懼怕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