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觀瑜停在了垂花門處,朗聲道:“殿下若不便見客,觀瑜就先去外頭等。”
霧氣氤氲中傳來太子殿下的笑聲:“就這麼不想見孤?”
不多時,他從霧氣中走出來,錦衣華服,長袍曳地,倒是一身見客的隆重裝扮。
他的目光落在祝觀瑜身上——已換了一身天藍水紋緞衣裳,還是這樣的淺色華服更襯他,容姿極盛,貴氣非凡。
“既然不想在這水池上,那孤帶你在這園中走走。”祝恒信走上前來,在祝觀瑜跟前站定。
太近了。
祝觀瑜微微皺眉,錯開身子請他先走,他卻說:“一道走罷。”
祝觀瑜隻得與他并肩而行。
“自你上一回來京,到現在有多久了?”祝恒信背着手,“若孤記得不錯,應當是十九年。”
“正是十九年。”祝觀瑜道。
“孤記得你第一次來京時是四歲,那時孤正是七歲,看你玉雪可愛,想要你入宮伴讀,為此特意找到皇爺爺跟前。結果沒過多久,就聽說你回東南去了。”
祝觀瑜淡聲道:“兒時的事,我記不得了。”
月色下,一陣微涼秋風吹過遊廊,兩旁的紙燈籠呼哧搖晃,燈火忽明忽暗之中,祝恒信轉頭看向他——狹長而眼尾上挑的鳳目,睫如鴉翅,冷白的面頰在月色下泛着剔透的光,如同他的名字一樣,美玉生輝。
這樣漂亮。
一絲烏發被風吹起,輕飄飄拂過來,祝恒信眯了眯眼,擡手接住這縷發絲。冰涼的、柔滑的,拂過他的掌心,漫不經心的,卻挑動了他心頭的某根琴弦。
可下一刻,那發絲就滑走了——祝觀瑜擡步往前走了。
這樣冰冷。
祝恒信垂眸望着自己空蕩蕩的指間,一笑,神色莫測。
他背起手來,朗聲道:“觀瑜,别走那麼快。孤今日請你來,是有事要麻煩你幫忙。”
祝觀瑜腳步一頓。
祝恒信走上前來,與他并肩而行:“聽聞你秋獵奪得魁首,在東南也素有威名,正巧我的近衛統領今日被人砍了胳膊,身子廢了,得重新提拔一個,你來幫我掌掌眼。”
“……”祝觀瑜瞥了他一眼,“近衛統領乃是要職,殿下自個兒選罷。”
祝恒信微微一笑,彎腰湊近幾分:“總得選個你看得順眼的,别再被廢了呀。”
祝觀瑜冷冷看着他。
祝恒信面上挂着八風不動的微笑,招招手:“把人帶上來。”
不多時,兩名侍衛扶着那名被砍了胳膊的侍衛長上來了,他的一條胳膊從肩頭處被整齊削斷,上半身纏滿了紗布,面色發白,嘴唇泛青,是失血過多之兆。
“殿下,屬下斷了一臂,不能再侍奉殿下左右。”侍衛長艱難地開口,“屬下一想到不能再跟随殿下,心裡就……”
“先不論這些。”祝恒信打斷他,“你擡眼看看,孤身邊這個人,你眼熟麼?”
侍衛長一愣,擡起頭來,在看見祝觀瑜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睛蓦然瞪大了。
這個身形……
祝觀瑜冷冷地、高高在上地看着他,那眼神說不上是厭惡或不屑,隻是毫無溫度,像在看一隻無關緊要的蝼蟻。
“你、你是……”侍衛長的脖子都漲紅了,激動地擡手指他,“殿下,他是那個……”
“他是東南王府大公子,祝觀瑜。”祝恒信道,“你看清楚了麼?”
侍衛長張了張嘴,簡直難以置信,臉色唰的就變了,祝恒信的目光落在他指着祝觀瑜的那隻手上,那手登時顫了顫,收了回來。
“屬下知罪。”侍衛長咬緊後槽牙,盯着祝觀瑜,那眼神是極度的不甘和恨,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屬下冒犯大公子,大公子砍屬下一條手臂,也是屬下罪有應得。”
祝觀瑜冷眼看着這主仆二人演的一場好戲,慢條斯理道:“殿下和這個侍衛說些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想揭穿他,給他扣鍋,沒門兒。
祝恒信似笑非笑:“真聽不明白麼?今日你沒去參加遊湖會?”
“沒有。”祝觀瑜面不改色。
祝恒信道:“可東南别館門口的點心鋪子裡,有人看到你一大早就出門了,你去了哪裡?”
祝觀瑜一頓,袖中的手微微收緊。
這裡是京城,到處都是太子的眼線,要是随口說一個,保不齊就穿幫了。
“觀瑜,别這麼緊張,孤又不是要為難你。”祝恒信走近一步,幾乎貼到了他跟前,低聲道,“你砍了孤近衛統領一條手臂,孤要你答應孤一個條件,不算過分罷?”
在湖邊時他明明說了此事扯平——但祝觀瑜沒法這麼說,因為祝恒信現在就是逼他承認他是那個黑衣人!
若他認了,不知道祝恒信又會借此做什麼文章,而且祝恒信在湖邊對他說的那些話,“你叫什麼名字”“隻要你答”……
祝觀瑜袖中的手握成了拳。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悅耳的男聲響起。
“大公子怎麼在這裡。”
衆人聞聲看去,秦骁一身墨色織金緞長袍,肩寬腿長,英武不凡,擡步走進來:“今日分别之時,大公子還說晚上有事,沒想到是來太子殿下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