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爺爺程鐵木去犁田,再過一段時日,地裡的秧苗該插秧了。他得趕着時間将家裡六七畝水田整理出來。
蘭小花背上背簍出門,叮囑程野姐妹倆,“我要去地裡割豬草,你倆就在屋頭玩 ,别走遠了。”走了幾步,想起什麼,又回頭囑咐,“不要打架,打架中午不給飯吃!”還特意看程青鳳。
程野沒什麼意見,她潛意識裡一個大人,自然不會和真正五歲的小孩子玩耍計較,也實在玩不到一塊。因她這幾日腦門子疼人也虛弱得厲害,不愛說話,老是陰沉沉的坐在門檻上,程青鳳有點怵她。
“奶,我和你一起去割豬草。”說着,程青鳳倒騰着兩條比程野長的小短腿追上去。
等所有人都離開後,程野繼續坐門檻上發呆。
額頭還有點若有似無的疼痛。
她一會兒擡頭望屋檐下吊着的空蜂桶,一會兒看從裂縫裡排隊爬出的螞蟻。一群螞蟻擡着一顆晶瑩剔透的米飯,前面還有幾隻螞蟻打前鋒探路回家,後頭跟着幾隻斷後的。
瞧了一陣,程野覺得這些螞蟻挺辛苦,她從掃帚上折下一支高粱杆,直接将米飯給螞蟻們移到裂縫口。這可不得了,原本下苦力的螞蟻受到驚吓,四散奔逃,等許久,發現沒有危險,才颠颠跑到裂縫處繼續擡米。
肉眼可見比剛剛的速度更快了。
“看來走捷徑并不比一步一步慢慢挪動更快啊。”程野眯着眼喃喃自語。螞蟻們自己擡和她幫忙弄到裂縫處,兩者時間都差不多,而且還受到驚吓。
太陽一點一點移到了半空。
程野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忽覺頭發有點癢,怎麼回事兒?
在長智慧了嗎?
她淡定地在發縫間摸索,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有點紮手,兩指尖捏住捉下來,嗐!又一老朋友——虱子。
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洗頭洗澡幾個月可能才輪到一次,整一個髒小孩。不過換做現在的她,她完全忍受不了了。
而且可能是心理作祟,程野這會就覺得頭皮發麻發癢。
她其實回來的當天就想洗頭洗澡了,但蘭小花死活阻攔,說她頭破了大洞洗不得,還浪費水,反正也不臭。
是的,不臭。
這是蘭小花洗頭洗澡的參照依據。
程野硬生生熬了兩三天,見這會兒家裡沒人,她轉身翻進卧室,東翻西找翻出了一個縫補簸籮,看見裡面有把生鏽的剪刀,她拿出來試了試,勉強可以割斷頭發。
又瞧見櫃子上有一塊三角形的碎片鏡子,正好水盆也省了。
洗不成頭洗不了澡,她打算給自個兒理個發。
放好鏡子,她對着三角鏡抓起一撮頭發,貼着頭皮磨啊磨,足足磨了半分鐘才剪下來。剪掉一撮後,接下來剪刀像開刃了一樣……很久後,程野狗啃過的發型出爐了。
剪完後,程野這才覺得渾身酸軟,累得虛汗直冒。後腦勺的地方她看不到胳膊也短,剪得更是沒法兒看,索性就這樣,反正她看不見,醜的也醜不到自己的眼睛。
程野很快自我安慰成功!
“哎喲,你個死閨女在幹啥喲!”忽然蘭小花的聲音在頭頂炸開,手上的剪刀随即易主。她氣急敗壞,“好好的頭發你剪了幹啥,現在天楞個冷,剪了感冒了咋辦?”
程野面無表情指着頭發:“虱子,癢。”
剛剛剪的頭發掉了一地,地上的頭發裡,肉眼可見白色虱子蛋黏在上面,蠕動的虱子到處亂爬,正在汲取最後的溫暖。正說話呢,院子裡的老母雞奔過來在頭發裡啄到隻虱子,高興得咕噜噜叫喚。
頭發已經剪了,也接不回去了。然後,程野頂着一個青色老年帽坐在門口石墩上。蘭小花怕她冷着,翻找了一頂帽子給她戴上。
程青鳳看她幾眼,扭過頭嘎嘎笑,又看幾眼,又嘎嘎笑。
“老嘎婆,程野成了老嘎婆。”
程野無所謂,她也不可能和真小孩計較,嘴一秃,“來,先喊聲嘎婆聽聽。”她們這個地兒,外婆也可以喊嘎婆。
頭發剪了,接下來她要想辦法解決洗澡的問題。
蘭小花身子骨弱不下田,但是家裡家外活卻不少。豬草割回來,她又扛起鋤頭去地裡種四季豆。
青鳳瞅程野的光頭,看嘲笑幾次都不見程野生氣,膽子也肥起來鬧着要留家裡。
“青鳳,過來。”
程青鳳警惕她:“過來幹啥?不過來。”
“過來給你剪頭發,頭上那麼多虱子你腦殼不癢嗎?”老屋隻有一個卧室,放了兩張床,程野想一個人睡張床都沒有條件,如果隻有她剪頭發祛除虱子,程青鳳不剪也沒有用。
因為兩人和蘭小花睡一張床,蘭小花頭上肯定有虱子,她不敢霍霍她阿奶的頭發,隻挑軟柿子捏。
不然等頭發長一點,她還會被染上。
所以程青鳳的頭發也得剪掉。
程青鳳小歸小,愛美的人可不小。她抱着腦袋瘋狂搖頭,“不剪不剪,我頭不癢。”
“哦?是嗎?”程野面無表情,指着腦袋說,“我這幾天腦袋疼還沒來得及找你算賬,你把我腦袋磕破了,我要是狠狠心,直接報警把你抓起來關進去,你就一輩子回不來了。”
“我、我不怕,什麼叫警察?”
“就是八路軍,我報警了,你就是鬼子。”程野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欺騙小孩子見識少不知道什麼叫《未成年保護法》,扯起大旗她一點不帶臉紅。
警察是什麼程青鳳不知道,可她知道八路軍,玩遊戲的時候她經常被分配“鬼子”的角色,可壞了。她弱弱的問:“我、我剪了,你就不去告我了?”
“嗯。”
等蘭小花回來看到又一個光頭在門口晃,氣不打一處來,“程野你個死崽子!”蘭小花藏好剪刀,“大冷天凍感冒了咋整?”
蘭小花有心無力,這小孩越來越難養了,才丁點兒大,主意一個一個冒。前頭老頭子不讓接手,嫌棄麻煩。但是兒子們都要出去打工,他們老兩口不帶誰帶。
蘭小花老兩口生了四兒二女,其中一個兒子出去當贅婿,剩下三個兒子又各自娶媳婦,每家生了兩個孩子,孫子孫女加起來整整八個,還沒有算兩個個外孫。
這樣的情況在鳳凰嶺并不少見,家家戶戶都是如此,多子多福是他們那個年代普遍的觀念。
現在老兩口膝下養了三個孫女,其中一個就是程野,另外兩個是老三家的——程青蓮和程青鳳姐妹倆。
晚上程野躺在床上,煤油燈橘色的光在牆上投射出人影,她聽着蘭小花喋喋的給程鐵木穿插安排明日的活兒,漸漸陷入夢鄉。
睡夢中,額頭癢意愈加明顯,她忍不住伸手撓,黏糊糊的手感,好像抓破了,卻不曾想,一下子來到一個天光大亮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