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雲蒼山再度飄雪。
雲朝閣書房中,陸掌門正同陸子辰及幾位執事議事,總管陸乾匆匆來報。早晨送飯的弟子發現陸知夏高燒昏迷,情況危急。
陸掌門頗感頭疼,這個野丫頭思過也不讓他省心。他将一塊令牌扔給陸乾,命他找王大夫過去給陸知夏診治,繼續若無其事與衆人議事。
陸子辰看了一眼窗外落雪,說道:“爹,靜思洞冬日寒如冰窖,那丫頭又病得不輕,萬一剛回來就病死洞中,傳出去恐怕會給陸家和門派招來閑話。”
一名執事道:“大少爺所言極是,夫人的死已給您惹來不少閑話,若二小姐再有個三長兩短……”
陸掌門後悔當初把這麼個麻煩招回來,如今他是進退兩難。
思忖片刻,陸掌門歎息道:“罷了,把她接出來安置在雲岚院,日後讓她自生自滅吧。”
衆人離去後,陸掌門靠在椅背上揉額角,神情郁悶愁苦。陸乾上前為他奉茶,恭敬道:“二小姐久居市井,難免沾染惡習,日後調教一番便好,掌門不必如此苦惱。”
回想陸知夏回來後的種種放肆言行,陸掌門長長歎了口氣,“她這般蠻橫,恐怕調教不易。”
陸乾道:“二小姐已及笄,掌門若是不喜,可盡快尋戶好人家把她嫁了。既可擺脫煩惱,也不落人口實。”
聞言,陸掌門豁然開朗。這個女兒雖然性子野,但模樣标志,稍微打扮一下定是個可人兒,說不定能用她掉到一個金龜婿,也不枉養她幾年。
抱定主意,陸掌門開始盤算其他事,漸漸沒這麼厭惡這個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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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白雪皚皚,值守的弟子在靜思洞外除雪,遠遠看到三個人影朝這邊匆匆走來。
弟子們扔下掃帚,向疾步而來的挺拔身影抱拳行禮,“大師兄。”
陸子辰腳步不停,亮出令牌直接帶人進洞。
溶洞裡寒氣深重,宛如一座冰窖,跟來的兩名弟子瑟瑟發抖。
守衛将三人領到一處洞室外。鐵門開啟後,陸子辰搶先進去。借着昏黃火光看到石床上的少女縮成一團,臉頰紅撲撲的,昏迷中渾身還不停發抖。
“陸知夏。”陸子辰喚了一聲,少女沒有任何反應,額頭觸手如炭火一般滾燙。
昏暗中,清冷的眸子不複鎮定,抱起少女便沖出門去。
弟子們剛找來擔架便見陸子辰風一般從他們身邊掠過,疾步朝洞口奔去,留下他們不知所措立在原地。
石洞外飄着細雪,陸子辰提起真氣,足尖輕點便往風雪中躍去。細密的雪花被無形的真氣阻隔在外,挺拔身影沖破風雪,疾速往門中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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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雪越下越大,不到一日雲蒼山再度覆上一層厚厚積雪。
夜幕降臨,半山腰數座恢弘建築燈火初上,門中處處明亮如晝。
後院一處空置已久的偏僻小院眼下也亮着火光,四周甯靜,隐隐有哭聲從裡邊傳來。
空蕩的卧房裡三個火盆燒得正旺,小玉淚眼婆娑地守在床前,不停給高燒昏迷的陸知夏更換額上的濕帕子。從早上到現在,清水已接連換了十多盆。
從前陸知夏很少生病,即便卧床不起也是因為打架受傷,不會如眼下這般毫無知覺。小玉十分擔憂,片刻也不敢離開。
雖然陸知夏隻是感染風寒,但之前她操勞過度,加上傷勢未愈,一病便不可收拾。大夫說今日若再晚半個時辰救治,便是華佗在世也救不回她的小命。
小玉抹了把眼淚,再次替陸知夏更換帕子,順手探了探她額頭溫度。服了大夫開的藥,陸知夏體溫漸漸回落,額頭不似早上那般燙手吓人,但人仍未蘇醒。
房門開了,一名面容慈祥的老嬷嬷捧着一身幹淨衣裳走進來,說道:“晚上我來照顧小姐,你下去吃點東西休息吧。”
老嬷嬷看着和藹,聲音卻透着一絲威嚴。
小玉膽小,初來乍到不敢忤逆雲蒼派的人,聽話退了出去。但她不放心,悄悄跑到窗台下偷看,直到确認老嬷嬷在用心照料陸知夏才松了口氣。
老嬷嬷姓桂,據說曾是陸夫人的奶娘,同幼時的陸知夏也親近。小玉抱着膝蓋坐在窗台下發呆,今日桂嬷嬷帶她來這處雲岚院,說以後這裡便是她們的家。
雪中安靜的小院雖沒有别處寬敞奢華,但房舍夠住,還有獨立的廚房,比起年久失修的莫宅已好許多,至少不用擔心漏風漏雨。日後再稍微收拾布置一番,必定是個溫馨的小窩。
小玉雙手合十,對着落雪默默許願。希望她的小姐早日康複,與家人關系緩和,不再受任何委屈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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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桂嬷嬷掀開被子替陸知夏更衣。
轉眼七年過去,當年的小丫頭已變成了大姑娘。桂嬷嬷脫下陸知夏滿是補丁的襖裙,看到她四肢還未消散的淤青眼眶濕潤。當年夫人一氣之下帶着女兒下山,身無分文又無人接濟的她日子怎會好過?
桂嬷嬷不敢想這對可憐的母女這七年是如何挺過來的。
剛給陸知夏換好衣服便有人敲門,桂嬷嬷将被子掖好,起身去開門。
陸家父子立在門外,桂嬷嬷面上一喜,欠身行禮:“掌門、大少爺。”
陸掌門道:“丫頭的燒退了嗎?”
“退了許多,但人還未醒。”老嬷嬷側身讓二人進屋。
床上的少女靜靜躺着,陸掌門上前探了探她的額頭,歎息道:“這孩子,真是片刻也不讓我省心。今日多虧子辰及時帶她就醫,否則她就跟她娘一塊埋後山了。”
陸子辰道:“事關爹和門派聲譽,子辰不敢怠慢。”
聞言,陸掌門稍感欣慰。兒子懂事孝順,時常主動替他分憂,這些年省了他不少心。可惜這個女兒……
陸掌門歎了口氣,神态略顯疲憊,拍了拍兒子肩膀,說道:“子辰,長兄如父,往後也有勞你替我多管教這個丫頭,别讓她再生事。”
“爹放心。”陸子辰平靜應道。
陸家父子離開前,陸掌門交代桂嬷嬷看好陸知夏,日後不許她随意外出。
桂嬷嬷送父子二人出門。窗台下的瘦弱身影悄悄離開。方才陸掌門的話小玉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對陸知夏心生同情。這裡既是她的家,也将是囚住她的一座精緻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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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斷斷續續下了五日終于放晴,午後暖陽也罕見露臉。
陸知夏大病初愈跑到院子裡和小玉堆雪人,眼睛卻不時瞟向緊閉的院門。
“小姐今日想吃什麼?我給你做。”桂嬷嬷從廚房裡探出頭,一眼便看到偷偷摸摸走到院門前的陸知夏。即刻上前勸阻,拉她回房。
桂嬷嬷好言道:“小姐,你大病初愈身子弱,得在屋裡将養着。再說,掌門不讓你随意出門,你若偷跑出去,回頭他又要罰你。”
陸知夏撇撇嘴,“門都不讓出,這和坐牢有何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