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山側身閃進二人之間,單掌豎着往窦興手腕一劈,他手腕吃疼,松開掣肘。
另一掌往邬蓉蓉手中刀一撥,短刀被擋開,哐啷一聲掉在地上,随即回手撈去,未等她反應過來,腰中一緊,便被撈到房間另一頭。
她心中微微吃驚,沒想到谷山雖然看着幹瘦,但剛剛推擋之下,身形矯健,力量剛勁,給人一種難以預測的壓迫感。
“兩位、不,三位,大家好好說話,别把無關的人引過來,讓事情徒增枝節。”
谷山站在二人中間,兩手橫檔,臉上賠笑,唯恐他們一個不如意又打起來。
說是這麼說,實則邬蓉蓉自己心裡清楚,她短刀被卸,手腳疲軟,真要打起來,十個她也夠不上半個窦興。
霎時見到來人,窦興撲通跪在地上,把另外兩人均是吓得一愣,他雙手合掌,低聲道:“道長,救命啊道長!”
也不知他嘴裡喊的救命是為被附身一事還是被刺一事,谷山頭疼,拍拍腦袋:“哎喲你們這事——真是亂得一團糟。”
轉頭,看見邬蓉蓉還是一臉怒容,便拉了拉她袖子,壓着嗓子問:“早些時候您可不是這麼和我說的。不是說暗中觀察嗎,怎麼一轉眼就拿刀子劈上了?”
邬蓉蓉掙開他手,指着窦興:“那個殺千刀的,竟然說邬家被滅門是自己造的孽,合着這意思,是說邬家活該,對嗎?”
窦興被她一指,連連擺手:“陶姑娘,這話是宦高飛說的,可不是我窦二說的呀!既然他如此冥頑不靈、不知悔改,就請谷道長作主,把這陰魂收了吧!就當順道做個善事,還窦二自由吧!”
“等等,等等——”
谷山焦頭爛額:他當收魂是在市集吃糖葫蘆嗎,掏倆銀錠子,嘴巴一開一合,就完事了嗎?
也不怪邬蓉蓉一時氣瘋了頭,畢竟是事關骨肉至親,再怎麼失去理智也是可以理解的,隻是,現在一邊氣得要拿刀劈人,另一邊滿腦子隻想讓他收魂。
這,可怎麼收場?
他想了想,當務之急,還是先安撫好邬蓉蓉的情緒。
谷山耐着性子:“好歹窦興老爺從池塘裡撈了您一把,算是救了您一命,況且咱們還在窦家住着,三更半夜把人家二館長劈了,好像不太好?”
窦興頓了頓,似是頭一回聽見這說法,但很快回神連連應道:“對、對,谷道長說得是。”
邬蓉蓉死盯着窦興:“要說我會掉進池子裡,不還得多謝他呢——”
場面一下又僵在原地,谷山歎口氣,蹲下身子先把短刀拾起,插在自己腰間,免得她又沖動,接着蹲着不動,朝着跪在地上的窦興,問道:
“宦家家主可在?”
宦高飛幽幽看他,良久之後:“道長請說。”
“那幾顆釘子在哪?”
谷山直直看進他眼裡,觀察對方神情的輕微變化。
宦高飛一頓,不解道:“什麼釘子?”
“殺害邬家幾口,重傷邬家小姐之後,打進他們身子裡的那顆鎮魂釘。”
“我不知道。”
宦高飛神色轉戾,恨恨道:“邬家的事,真的與我無關,天地為證,日月可鑒。我宦某若是欺瞞,甘願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坊間傳言說我是為财發狂,可我宦某幾代為商,爛船總還有三分釘。雖說有一段時間裡确實有過危機,去找邬家家主賒賬遭拒也确有此事,但後來我把部分鋪子抵賣還帳,也就漸漸周轉了過來,又何須做出屠戶的蠢事,毀去自己與後人的安穩日子?”
“邬姑娘,依你所見所聞,難道從來不曾疑惑過嗎?”
邬蓉蓉一驚:他覺出來她的身份了。
谷山仔細觀察着宦高飛,見他神色無異,看起來不像在說謊,又轉身瞅了瞅邬蓉蓉,隻見她沉默着似有所思。
“你什麼時候覺出來我的身份?”
“剛剛。你提起邬家如此激動,再加上自稱陶蓉——邬蓉蓉,也就不難猜了。邬家有幼女邬蓉蓉,我是記得的,你五六歲時我還曾見過一面,那會才半人高,與現在的子平相差無幾。”
邬蓉蓉沉默了下來,她也記得曾與對方有過一面之緣。
那時候她還年幼,在爹娘的院子裡追着剛養的兔子滿場跑,正好撞見爹爹領着個客人往廳堂走,于是突發奇想、天馬行空,舉着胖圓的雙手攔在半路,非得讓客人把自己懷中小兔的名字猜中才能放行。
客人哈哈大笑,誇她可愛,摸了摸她的頭,掏出一把銀質平安扣送她,祝願她歲歲平安、健康長壽。
那枚平安扣三年前被她用剪子剪成碎銀,而三年後,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娃成了孤女,那位笑聲爽朗的客人則成了冤魂。
可道,世事無常。
*
谷山耗盡畢生所學的嘴皮子功夫,好說歹說,總歸把人勸回房間。
宦高飛這異像麼,是得收,但總歸要把事情查清楚,讓含冤的鬼魂放下心結,安心上路,再入輪回,這才叫了一樁善事。
他心裡猜測,大約邬蓉蓉自己心頭也有疑惑,也有猶豫,否則按她的性情,就算不能逼得自己出手,也要拿小刀把窦興削成人彘的。
可自那夜起,她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他去找她,也是悶悶不樂的。
倒是那窦興,整日有事沒事在他面前晃悠,話裡話外就想讓他出手收魂,那宦高飛還在他體内聽着呢,可叫一個尴尬。
谷山數着日子,越來越愁,來蓮河城已有一些時日,鎮魂釘一事現在又沒了頭緒,邬蓉蓉身上所戴桃木吊墜法力漸消,實在不适宜再在外多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