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看似稚氣未脫的仙童正笑語盈盈站在辛搴及牧羊子身前為其引路,并介紹她們所知的情況。在進入宮殿前衆人打賭,膚如凝脂色若桃花的豐腴的美人秦遊以一牡丹百蝶的扇子掩面而笑,乜斜倦眼如飲葡萄酒醉,她輕而慢地轉動着手腕,手中的團扇勾魂似的将遠遠站在隊伍邊緣處的男子的視線引來,那男子狼腰而虎背,隻比牧羊子略矮些,但皮膚黝黑,短碎發最長的也不過齊肩,粗硬而淩亂,嘴邊眼下的傷痕觸目,捕食者大膽而謹慎的神情,比牧羊子更十倍百倍地精壯兇狠。秦遊的扇子搭載他的下颚,比打圈時更輕更慢地把他低下的頭漸擡高起來,與他頑笑道,“這兒靜悄悄的,也沒個人聲,東西卻那麼亂堆亂放,有搶掠的痕迹。怕不是我們黑刀老師也情報有誤失手一回,把賈嗣放跑了不成?”被喚作黑刀的男子桓起仍是一味地退讓,低着頭沉默不語。牧羊子笑着替他解圍,“你們搭檔數年。在我們這一行人裡,你是最知道他的,怎麼幾個月沒見反而堵起人來?在沒見到鐵證前,他是不會與你分辯的。沒人答話,豈不沒趣。”
“有趣得很呢,”秦遊笑道,“賈嗣肯定是藏起來了,聽說皇宮中的地道暗道多如迷宮,我倒想見識見識。連我們黑刀老師都找不來的人,到底會藏在什麼地方。我們分幾路去找吧,比比誰先找到?你們覺得呢?”
“可以。但我會赢。”站在最前方的洪谖背對着大家說道。辛搴看向她,秦遊拉着辛搴的手點了她的鼻尖笑說,“你可不能信她,亂了我的士氣。元君慣會哄人開心的,那裡就真的有了。我看得的或許是咱們呢。”
辛搴不用看洪谖的眼睛,隻聽了她的話,便能知道她是真心的。
洪谖隻是朝她們笑了笑,拉着一直未曾說話的虞問翎的手,“你随我去吧,到時候自見分曉。”見洪谖志在必得,秦遊也不以為釁。其實虞問翎傳遞消息每傳必至,是把出鞘就要染血的劍,但殊無人氣,并不能成為洪谖在遊戲中的助力。可此舉正暗合秦遊之心,她的手隔着蟬翼的披帛攀上她舊日搭檔的肩膀,趁勢而取,笑說,“你們二人一組對付我們四個單的豈不不公?這樣,剛好四個人,我們兩兩一組如何。桓起,這次可又要勞您為我費心了。若不答應,就是還在為剛剛的事生我的氣。我給你賠罪,如何?隻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桓起看向洪谖。洪谖點頭笑道,“正是這個意思。”于是自然無不答應。
吩咐完畢,洪谖、虞問翎路往賈嗣寝宮。秦遊、桓起走道偏狹,率密探往地下隐秘處而去。辛搴和牧羊子仍然僵在原地。許久之後,牧羊子提議道,“雖然如此,也不好不去。我們反而去那些人人都知道的顯明方便之出口找找吧。”
“弘萱元君的猜測是對的。”引路的仙童笑說,“賈嗣就在他自己的寝宮。寸步未離開。我們和老師站在外面,好大的房間,比老師,甚至是弘萱元君住過的最大的房間還要大。透着一股暗幽幽的異香,不知是什麼。但裡面用各式各樣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屏風做了隔斷分區,也不知道要隔斷什麼,就隻床前還容得下人伸展伸展了,既這樣,又實在是連在馬廄中的小馬駒也比不上了。房間很暗,不見天日,隻有一處點點螢火從玻璃罩裡透出般的細微的光亮,光外隐隐綽綽一個站立的輪廓,瘦削得像個鬼影子。外面的陽光透過打開的門招進去,裡面無數的鏡子像無數太陽般射出光來。弘萱元君要一個人進去,周圍的人都勸她,你沒有護身的法術,那不安全,但她還是一個人進去了,掩上了門。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好像整個房間都死了一樣。門再次打開的時候,賈嗣就靜靜地躺在地闆上,不知道剛剛是不是真的有個站起來的影子,如果真的有,也不知是不是他。弘萱元君的外衣蓋在了賈嗣的臉上,賈嗣已經死掉了。”
辛搴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引路的童子,這倒并不是因為童子的消息觸動了她,讓她對賈嗣的死活産生了巨大的好奇,不如說,賈嗣的死活是辛搴現在最不會去動心在乎的東西了,宛若與塵世隔絕的、沒有任何人與人不得已相踐踏殺戮的小徑中,随行的部分将士們久違地感到太陽靜谧如一種深刻的安慰,不規則的、石闆的小路被青青冒頭的草尖修得快樂如笑臉,仙童真正的、眉眼彎彎就像是美夢成真的笑臉。陽光下,辛搴能看到她們純白的羽衣長長地拖在地上,卻絲毫不染塵色,何其光爛?何其炫耀?她們從一個石闆走向另一個石闆,規規矩矩,不曾有半點踩落在外面,哪怕她們現在還完全不是成年人的身量。她們的步态是那麼地自然、那麼地娴雅,仿佛她們天生就和朝梧洞天外的孩子一樣擅長走路似的。為進入頻合之故,甚至在更早以前,為入世之故,她們越來越不得已而為之得學會了太多她們所不需要,但某些明明無法從她們的學會中獲得哪怕一星半點的好處的人用庸俗廉價的希望強制她們所必須學會的東西。作為虞問翎的學徒,若有仙緣,她們将繼承虞問翎的一切,為天下信使。但她們現在在衆人恐懼了太久以至于要忘記了該如何包容的心情中繞着遠路。辛搴為這樣的仙童擔心,也為前去尋找秦、桓二人的虞問翎感到擔心。秦、桓二人所行之路不比大道,是極刁鑽難行之路。在衆人的擁簇下,虞問翎不可能像是平常一樣展翅高翔。當事人尚且無話,辛搴卻感到像是受了掣肘般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