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際,枕在她膝上的慕容訣緩緩睜開了眼。血色的魔瞳褪去了些許戾氣,卻沉澱着更深沉、更粘稠的情緒,直勾勾地望進她眼底。
“師尊在想什麼?”他的聲音帶着重傷初愈後的沙啞,“又在想我的哪位師兄?還是盤算着如何離開魔界?”
簡汐音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對上他的眼睛,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平靜地說:“感覺如何?好點了嗎?”
慕容訣沒有起身,反而更深地埋首在她膝間,貪婪地汲取着那份帶着她氣息的久違溫度,悶聲道:“倘若我說好不了了,師尊可願在此多留千年?”
簡汐音彎了下嘴角:“你猜。”
慕容訣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緩緩撐起身,動作間牽動了胸口的傷,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偏執的神情。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壓迫感十足的陰影,因染血而發黑的衣袍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
“師尊果然……心心念念的都是離開這世界。”他扯出一個近乎自嘲的笑,眼中卻翻湧着濃烈的獨占欲,“好,我帶你去。隻是師尊見了,莫要後悔。”
他不再多言,轉身朝寝殿深處走去。
簡汐音緊随其後,但她剛邁出幾步,忽又聽到鈴铛清脆作響,她這才想起,纏魂鈴還系在她的腳腕上。
她叫住慕容訣:“阿訣,把這東西取下來吧。”
慕容訣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師尊若是嫌吵,我可以讓它隻響給我一人聽。”
他背對着她站得筆直,拒絕之意昭然若揭。希音劍在她腰間微顫,簡汐音低頭看了一眼,纏魂鈴不是什麼無解的法寶,用希音劍應當可以輕易斬斷。
她想了想,還是将手從希音劍柄上移開。算了,這東西對她沒什麼影響,但是可以安撫慕容訣,暫且戴着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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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訣的腳步仍帶着重傷初愈的虛浮,他引着簡汐音穿過層層疊疊的殿門,打開一面看似厚重的石牆,露出其後盤旋向下的階梯,越往深處走,光線越是微弱,空氣也愈發陰冷凝滞。
纏魂鈴在簡汐音腳腕上發出細碎的聲響,給這空無一人的過道中平添幾分詭谲。
不知走了多久,階梯終于到了盡頭,他們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黑曜石門面前,門上沒有任何把手或鎖孔,隻刻畫着一個極其複雜的血紅色法陣,正如同活物般緩緩旋轉。
慕容訣停下腳步,他沒有立刻動作,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種近乎歎息的語調開口,聲音在死寂的走廊裡顯得格外清晰:“師尊可知,強行截斷因果,從天道口中奪食,是何等滋味?”
沒有等簡汐音回答,他便五指張開,掌心正對那血色法陣。魔氣洶湧注入,法陣發出刺目亮光,沉重的石門無聲地向内滑開。
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猛地噴薄而出,混合着極其濃烈的絕望、暴戾、不甘與死寂。
簡汐音瞳孔驟縮,手已下意識按在了希音劍柄上。
眼前出現的景象超乎她的想象。那并非是一個房間,而是一片深淵。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空間内,湧動着黑霧般的鎖鍊,每根鎖鍊都死死束縛着一個扭曲變形的“存在”,密密麻麻,成千上萬。
它們或許曾被稱為魂魄,但此刻,卻更像被強行凝固的極端情緒本身。它們的面孔如走馬燈般變幻着:上一刻是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下一刻便是壯年猙獰扭曲的咆哮,再一瞬又化作老者枯槁絕望的哀嚎,但無一例外,皆是極緻痛苦的具現。
愛别離,怨憎會,求不得。這是他們的記憶,是魔界衆生,在執念成魔之後,死後也無法歸于天道輪回的因果力。它們不再是滋養天道的養分,而是被強行截留後囚禁于此的怨毒結晶。
“戰棋”發動,簡汐音眼前出現金色棋盤,這個能力除了操控他人以外,更能讓她洞悉一些平時無法窺見的真實。
她清晰地看見,所有亡靈碎片身上都延伸出無數黑色絲線,這些黑線向外掙紮,卻被一道無形的禁制結界死死阻隔。絲線無處可去,隻得向着空間中央瘋狂彙聚、盤旋、交織……最終,在深淵的中心,凝結成一個巨大的,搏動着的,如同黑色心髒般的“繭”。
“看到了嗎,師尊?”慕容訣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這就是‘天道失衡’的真相。它餓了,餓瘋了……于是它在衆生心中種下魔種,誘其癫狂成魔,再驅使他們互相撕咬,待他們身死,那被執念和瘋狂浸透的因果力便成了它迫不及待的食糧。”
他的聲音平靜卻殘酷:“它越吞噬,力量越強;力量越強,催生心魔和扭曲世間的能力便越肆無忌憚……如此循環往複,直至整個世界徹底淪為它的血食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