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傳送陣,江寫意将怨氣凝成的寶石狀物體仍入陣中,黑芒大盛,眼前景色一閃而過,平穩後,賀鹽聚焦視線打量看清周圍的環境,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樓閣前。
一片枯野,黑草連天,暗紅的光高懸,翹角飛檐,窗棂處畫着的四惡獸栩栩如生,梼杌對着來客垂涎三尺,正欲跳出一頓飽食。
“你進去吧。” 江寫意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 賀鹽欲轉頭,卻被一隻手狠狠一推,撞進吱呀作響的門内。
樓内冰涼,陰冷的風裡滲着百年積累的塵味,從緊閉的窗縫裡呼呼吹掠而來。
牆壁上放置着一排燭火,随着賀鹽的走動依次亮起,又漸次熄滅,光亮恰好維持着一個身格。
她看不清來路,也看不見前方。
順着樓梯向二樓走去,賀鹽忽然感到自己踩到了什麼,拔起牆邊的燭火往下一望,是一團微弱跳動的肉塊,它的顔色是腐爛的暗紅,黃色的脂肪在流淌,白色的血管被結締組織包裹,直露出一個頭部。
她狠狠踩了下去,肉塊立刻四濺,受力最大的部分已經成了肉泥。
甩掉鞋子上黏糊糊的不知名物品,賀鹽凝目看向腳下,隻見分散的肉塊肉泥已經重新聚合,正讨好地蹭着她的大腿,留下一褲子的粘液。
賀鹽彎起嘴角,笑着踢了肉塊一下問:“你是什麼東西?”
她蹲下身,放出一點靈力在肉塊上,隻見肉塊失去形狀化為怨氣散開。
賀鹽聽見細細簌簌的聲響,像是無數節肢動物在地上爬動的聲音,那聲音離得很近,就在樓上。
她越往上面走,見到的殘肢和肉塊就越多。被抽去骨頭的手臂軟綿綿地從頂部垂下,密集的手臂遮擋視線,賀鹽不得不撥開它們才能前進。
賀鹽感覺“柔弱無骨”的手指故意撞在她臉上,她一愣,隻覺得被摸過的地方又麻又惡心。
終于走完樓梯,看見房間入口,賀鹽低眉,指尖摩挲了一下木質紋理,然後伸手一把推開門,望着裡面的伏案人影,笃定道:“劉定安。”
劉定安停下手中的筆,側身淡淡看過來,一同看過來的還有一個強大的,比賀鹽見過所有鬼都要強大的鬼煞。
劉定安站起身,單手按在書幾上,鬼煞順從地跟在她身後,一雙猩紅的眼睛輕慢地看向賀鹽。
賀鹽突然明白了那鬼煞的身份——劉定安是她的活死人。
不詳的黑霧依偎在鬼煞身旁,賀鹽猜她的身高能有 2 米以上,任誰第一眼都被被鬼煞的氣場所震懾,可沒人會忽略站在她身前的劉定安。
劉定安的長發被簪起,青白色的臉上幹幹淨淨,下屬玩鬧畫上的紅圈已被擦拭去,她一身素白長衫,神情淡漠,眼睛卻并不空蕩。
這不該是活死人該有的眼睛,賀鹽心想。
她凝視着那雙平靜的眼睛,對視後渾身一顫,劉定安準确地攫住了她的視線,那雙波瀾無驚的眼睛低低望着她。
賀鹽看不透她,看不透劉定安沉黑如夜色的雙眸裡隐藏的那一抹清湛色。
她在期待什麼?
賀鹽想從劉定安的眼裡找到答案。
“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 劉定安緩緩開口,許是脖間縫合線的關系,她的聲音又沉又冷。
賀鹽倒不至于一頭霧水,誰不會查林清延身邊的人呢,在鬼煞的死亡注視下,她拖了把椅子自顧自坐下,疑惑道:“你知道我,還不早點來拉攏我。”
劉定安坐上案邊,從花瓶裡拿出一支紅色的手骨花,輕輕一笑:“你為什麼叛逃?”
陰風陣陣,前面的鬼煞已經磨刀霍霍向賀鹽,猩紅的眼睛邪肆冷冽,神情也越發深不可測起來。
賀鹽心想:“說因為好玩會被砍死嗎?”
她歎了口氣,正色道:“協會容不下我,林清延又能保護我多久呢。”
劉定安神色微妙,手中動作一滞:“别的我不敢說,林清延自然是會護你周全,誰都沒辦法越過她殺你。”
賀鹽睜大眼睛看向劉定安:“這就是問題所在,捂住我的眼睛不讓我去看,閉上我的耳朵不讓我去聽。她在地上畫個圈,叫我不要出去,我就成了不會動的傀儡。”
說完,賀鹽輕聲地自言自語道:“她能喜歡我多久呢,永遠嗎。”
劉定安無言,眼神輕輕落在賀鹽肩上。
賀鹽知道自己要給劉定安一個能讓她信服的理由,她目光灼灼對劉定安剖析道:“她越愛我,我越恨她。那種無望的希望,我甯願毀了不要。”
劉定安思索着慢慢說道:“所以你想殺了林清延?”
這個理由好啊!
賀鹽眼睛蹭地一亮,清亮的嗓子帶着明媚的笑意:“也可以這樣,但是——我打不過。”
劉定安搖搖頭:“你并不是隻有加入我們這一種選擇。比起其他選擇,這裡更像是末路。”
賀鹽臉上神經質一樣的興奮消失了,表情冷了下來,她幽幽地說:“我發現了協會的秘密。林清延保不住我。”
“協會的秘密可太多了。”劉定安輕描淡寫地說道,又示意她繼續講。
賀鹽回想着任務的細節,開始添油加醋:“協會在做人體實驗。樣本來自醫院快要死去的病人,協會正在研究百分百成功的活死人制造,下一步的計劃是把人轉化成鬼。”
賀鹽想假設她推理的為真的,這個實驗必定牽扯大量官方高層。
畢竟有靈力的人死後不光是屍骨不存,更不可能變成鬼,她們所受的教育也一直是獵殺惡鬼,就更沒有要變成鬼的理由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賀鹽該說的。
像是怕激怒劉定安一樣,她壓低了聲音:“畢竟所有人都知道,活死人受制于鬼,而鬼隻要怨恨不消,人就可活千秋萬代。”
劉定安眼裡殺機畢現,冷笑着問:“誰?”
賀鹽哪裡知道是誰?林清延保護得太好,除了何蘊川那次任務,她根本沒機會接觸協會的黑暗面,更何況這整件事本來就是她的推理。
賀鹽姿态悠閑,往椅子背後一靠:“不知道呀。”
劉定安不動聲色,黑曜石般的眼睛沉沉看着她:“你想讓我們庇護你。”
賀鹽不正經地吹了聲口哨:“這是雙赢。“
她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說道:”我幫你們除去協會,代價隻是保護我這條小小的命。”
劉定安不答話,視線不遮不掩地落在賀鹽臉上,有幾分審視和思量。
難搞,真的很難搞。
賀鹽一臉苦惱,上前幾步,啪地雙手按在桌上,選擇把話說來:“我們之間不需要信任,我相信你也不會信任我。道長,請直接利用我吧。”
鬼煞死死盯住賀鹽,室内壓着四溢的可怖殺氣,黑霧已經繞上賀鹽的雙腿,隻待劉定安一聲令下,殺氣騰騰的怨氣就會把她絞成繩人。
劉定安答應了,她的微笑浮于表面:“你的第一個任務,找出樂園裡協會的人,殺了她們。”
咚,咚,咚。
規律的敲門聲響起,江寫意走了進來,用嘶啞的聲音對賀鹽說道:“跟我走。”
劉定安端坐在案前,沖她招了招手:“去吧。”
出乎意外的是,在賀鹽将要走出門時,她突然如一隻飛鳥轉身撲向劉定安。
江寫意來不及拽住賀鹽,衣角從指尖滑落,她睜大眼睛看向賀鹽,表情呆滞,平日裡不願見人的滿是疤痕的手臂直愣愣露在外面。
鬼煞獰笑着沖她伸出利爪,怨氣沖天,閣樓開始搖晃,除了劉定安所處的位置紋絲不動,怨氣組成的牆壁已經開始坍塌。
劉定安坐在案前,靜靜地看着賀鹽向她撲來。
就在鬼爪要将她撕碎之際,賀鹽從懷裡變出一束花,花瓣上還沾幾顆露珠,她像一簇躍動的火焰,就那麼歡喜地大喊着:“驚喜。”
“停下。” 劉定安講。
鬼爪已經深入賀鹽的皮膚,在脖頸處堪堪停下,留下幾個淺淺的血窟窿。
在鬼煞記恨的目光裡,江寫意這回幹脆十指交叉,扯着賀鹽離開。
閣樓的門被關上了,鬼煞藏起被灼傷的右手,用左手把花碾得粉碎,冷笑道:“留她又沒用,怎麼不讓我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