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絕。”
一個冰冷、清晰、帶着非人般冷硬質感和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像一道寒流瞬間凍結了空氣。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聲音源頭——魏爾倫。
他不知何時站起了身,身姿挺拔優雅,如同中世界的貴族,但那雙藍色的眼眸裡,此刻卻翻湧這比極地寒冰更刺骨的冷漠與……殺意。
殺意直指懸浮在空中的【書】。
在場的每個人都毫不懷疑,若不是異能力被書限制,這位暗殺王恐怕早已經将這個空間撕成碎片。
“魏爾倫?”中也的聲音帶着罕見的遲疑,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魏爾倫會是第一個唱反調的人。
“中也,你根本不明白……”魏爾倫看着重要的弟弟,聲音輕柔得可怕,可是每個音節都裹挾着暴風雪般的寒意。
"我不在乎那些所謂的平行世界同位體的執念,也不在乎什麼世界存亡的宏大命題。"他的聲音裡壓抑着難以察覺的顫抖,"我隻知道——"
"如果這次'拯救'失敗,意味着你要兩次接受他的離開。你會第一個崩潰。"魏爾倫的聲音越來越輕,卻越來越危險,"而如果成功了......"喉結滾動了一下,"那個男人隻會用新的方式傷害你,隻會再次把你推入地獄。我太了解這種人了——他們天生就擅長傷害最在乎他們的人。"
“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
魏爾倫以自身舉例,"我曾經也是這樣傷害搭檔的......用最殘忍的方式,回報他給予我的愛和信任。所以我才比任何人都清楚——"
"——太宰治這樣的存在,注定會把所有靠近他的人拖入地獄。"
中也的呼吸凝滞了一瞬,钴藍色的瞳孔微微收縮。他望着魏爾倫那雙與自己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眼睛——那裡面的寒意之下,分明是灼燒般的保護欲。
指尖無意識地收緊,又松開。
“……謝謝。”他低聲道,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輕,卻也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哥哥。”
魏爾倫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被這個稱呼擊中了心髒最柔軟的部分。他修長的手指微微顫抖,連帶着肩膀都出現了幾乎不可察覺的晃動。
"你..."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動搖,那個永遠優雅從容的暗殺王此刻竟顯得有些無措,"叫我什麼?"
中也盯着他,嘴角揚起一個帶着溫度的笑容:"哥哥。怎麼,不習慣?"
魏爾倫的喉結上下滾動,冰藍色的眼眸中翻湧着複雜的情緒。他下意識擡起手,似乎想要觸碰中也,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終隻是輕輕閉了閉眼睛。
"...不,我很..."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高興。"
鋼琴師适時地清了清嗓子,他轉向懸浮的“書”,“如果拯救失敗,具體會有什麼後果?”
魏爾倫那番刺耳的言論恰恰戳中了鋼琴師——以及整個旗會——内心最深的恐懼。
他擔憂的,正是魏爾倫所預見的那種絕望。
拯救太宰失敗,對中原中也而言,絕不是僅僅是重複一次失去那麼簡單。
那是在尚未完全結痂的、名為“太宰治”的緻命傷口上,被活生生地、精準地、再剜一刀。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從太宰治死亡的巨大打擊中,一點一點地、掙紮着緩過一口氣來。就像一隻折翼的鳥,正笨拙地、一點點地學習在缺失了半片天空的世界裡重新呼吸。
時間本應是最好的療藥,隻要給予足夠的時間,那份深入骨髓的陰霾,總會被時光的塵埃慢慢覆蓋,即使無法消散,也能被鎖進心底最深的角落,讓他得以繼續前行。
可是現在,【書】卻把他拖到這裡,強行将那些沉重的、屬于太宰治的過去塞入他腦中,在他尚未愈合的心口上點燃了一簇名為“希望”的微弱火苗。
可是如果失敗了呢?
那不就意味着,中也要被迫在極短的時間内,連續兩次經曆“太宰治”的死亡。
第一次是猝不及防的劇痛,第二次則是明知結局卻依然無力回天的、清醒的淩遲。
他還能承受嗎?他那顆本就傷痕累累的心,能在被同一個人、同一件事連續兩次碾碎成齑粉後,還能再次拼湊起來嗎?
如果書所謂的拯救太宰,等于同時摧毀中也的心智兩次。
魏爾倫不敢賭。
旗會也不敢賭。
這次書回答得很快:「無論成功與否,在世界修複好之後都會降諸位送回到原本的時間點。隻是失敗會消除各位在此空間的記憶,不會對現實世界造成任何影響。」
"哈?"阿呆鳥誇張地攤開手,"就這麼簡單?那還猶豫什麼!"
鋼琴師冷靜地打斷了他:"别急着下結論。記憶消除的範圍和深度都需要确認。"他直視着【書】:"被消除的隻是關于這個空間的記憶,還是包括我們在這裡得知的所有信息?"
【與本次觀影有關的所有記憶都會被消除,各位對太宰治現狀的認知也将恢複至進入前的狀态。】
冷血突然開口:"中也的記憶呢?"
他記得書對中也的限制近乎無效,如果到時候所有人都遺忘了這個空間的一切,唯獨隻有中也記得——那不太可悲了麼?
【……我不知道】書的尾音帶着一縷不易察覺的遲滞,【這樣的情況,之前從未出現過……】
“之前?”森鷗外敏銳地捕捉到這個關鍵詞,“看來,這不是閣下第一次進行此類‘觀影’活動了。”
【這些都是平行世界發生過的事。】書很坦誠,【從太宰先生拿到書的那一刻起,不僅太宰先生得到了窺探平行世界的能力,我也同時與其他平行世界的書頁産生了共鳴,接收到了那些龐大的信息。】它頓了頓,像是在斟酌用詞【你們可以把世界想象成一本書,世界當中發生過的事會相應紀錄在書頁上,相當于一段龐大的信息流,太宰先生的異能人間失格與書接觸産生特異點的那一刻,信息的壁壘就被打破了。從那之後,我就能感知到其他平行世界的‘書’所紀錄的故事。】
【當然,這種感知是相互的,其他世界的書頁也能感知到我們世界發生過的故事。】
【隻有當書本身毀滅或者時空壁壘被完全修複,這種世界與世界聯系的現象才會消失。】
“那其他世界的結果怎麼樣?”
【世界均有差異,大家遇到的情況各不相同,無法一概而論。】書的回答謹慎而克制,似乎在盡量避免透露過多的信息。
“這樣啊……”察覺到書有所隐瞞,但森鷗外本能地沒有深究。
這一次,連旗會都罕見地站在了魏爾倫的立場。
“中也,太冒險了。”公關官一向溫和的面容此刻異常凝重。
中也轉身看着他,又看向他身後表情如出一轍的衆人。
“……你們怕我瘋掉?”他輕聲問,嘴角扯出勉強的弧度,“對我這麼不放心?”
“我們怕失去你。”公關官一字一句道,聲音輕得像怕驚碎什麼,“就像你害怕失去他一樣。”
中也望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卻讓公關官心頭一顫——像是看透了一切,又像是早已做好了某種覺悟。
“書對我沒有惡意。”中也能感覺出來,“而且,弄清楚一切——這本來就是我來這裡的目的。”
從一開始,就不是書選擇了他,而是他選擇了書。
沒有人強迫他進入這個空間,從最開始,他就是為了搞懂——是什麼讓太宰變成了那樣——為了這個目的,主動跟着書進入這個觀影空間的。如果他不同意,就連書都無法強行将他桎梏在這裡。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書對他如此寬容,但大抵也和太宰脫不了幹系。
“而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弄清楚。”
公關官的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沒能發出聲音。他讀懂了中也的眼神,那種不惜代價也要揭開真相的執着,沉重得讓他無法再輕易說出勸阻的話。
但魏爾倫可不會這麼容易放棄。
他對書的回答非常不滿,如果書連中也是否會被影響都不确定,甚至可能出現“唯獨中也記得”這種殘酷的結果,那麼他絕對、絕對不允許中也去冒這個險!一絲可能性都要扼殺!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魏爾倫的聲音帶着一種務實的、近乎尖銳的質疑,“從頭到尾都隻是你的一面之詞,除了世界修複這件事武偵的那兩個小鬼有感覺以外,所謂的同位體,所謂的執念,都隻是你的片面之詞——證明給我們看。”魏爾倫盯着懸浮的書頁,聲音冰冷,“否則,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書頁微微震顫,一種極細微的聲響混在其中,像是若有若無的歎息。
“……你們不會喜歡這個答案。”
“少廢話。”魏爾倫的藍瞳裡壓抑着風暴,“要麼攤牌,要麼滾。”
書頁微微顫動,它周身的空間和光線開始波動,扭曲,似乎在掙紮着什麼。短暫的僵持之後,書頁嘩啦翻動,原本一片空白的紙面上,血色文字如荊棘般蔓延。
“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