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真實了,反而假得刺眼。
中也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讓他保持清醒。他盯着眼前這個"太宰治",嘴角扯出一個冷笑。
“真是可笑。”中也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我居然會幻想出你這種混蛋。”
‘太宰’歪了歪頭,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哦?中也終于想明白了?”
“閉嘴,冒牌貨。”中原中也推開“太宰”,聲音冷酷極了,“既然是我的幻覺,那就給我消失——”
“中也真過分——”‘太宰治’拖長了語調,故作委屈,“明明知道我根本就做不到這種事。”
哪有幻象能夠自己做主從人的意識裡離開的?
“随便找個角落貓着或者變小,從我視野裡移開——很難做到嗎?”中也不耐煩,“或者把你那該死的目光從我身上挪開!你是什麼全自動監控攝像頭嗎?非得盯着我看。”
“那可不行,”"太宰治"突然笑了,那笑容讓中也的後頸一陣發麻——太熟悉了,每次這家夥要說出什麼惡劣的話之前,都會露出這種表情。
“中也,”他輕聲說,聲音像毒蛇般纏繞上來,“你明明知道——”
“我是絕對不會主動移開視線的!”
中也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句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他記憶中最柔軟的部分。
——那是很久以前,大概加入組織後不久,在□□的地下訓練場,他剛剛結束一輪高強度格鬥訓練,呼吸還未平複,胸膛劇烈起伏着,擡手用袖子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
“——真是野蠻人的訓練方式呢。”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陰影處傳來。
中也猛地轉頭,看到太宰治正倚在牆邊,手裡把玩着一枚銀色的打火機,"啪嗒"、"啪嗒"地開合着蓋子。他穿着黑色風衣,繃帶從脖頸纏繞至手腕,露出的那隻鸢色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幽深。
“你這混蛋什麼時候在那兒的?”中也皺眉,語氣不善。
“從你像隻發狂的小狗一樣對着沙袋又踢又打的時候開始哦。”太宰笑眯眯地回答,指尖一挑,打火機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又穩穩落回掌心。
哪來的‘沙袋’啊……中原中也瞄了一眼從地上艱難爬起的陪練成員,又瞟了一眼太宰,決定繞過這個話題。
“……誰是小狗啊!”他冷哼一聲,轉身走向長椅,抓起毛巾胡亂擦了擦汗濕的頭發。
太宰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像是某種黏稠的、無法甩脫的東西。
“喂,你幹嘛一直盯着我?”中也終于忍無可忍,回頭瞪他。
太宰沒有回答,隻是歪了歪頭,唇邊的笑意加深了些。他的視線像是某種實質性的存在,緩慢地、一寸寸地掃過中也的臉,最終定格在他的眼睛上。
中也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眉頭擰得更緊:“……惡心死了,别用那種眼神看我。”
太宰終于開口,聲音輕飄飄的,卻帶着某種不容忽視的笃定:“是嗎?那可太好了。”
“什麼?”
“為了殺死中也,”
“我啊——”他向前邁了一步,距離驟然縮短,中也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煙和消毒水的氣味,“可是絕對不會主動移開視線的。”
“哈?”中也莫名其妙地瞪他,“你又發什麼神經?”
太宰隻是笑,沒有解釋。
而現在,這個幻影竟一字不差地複述了那句話。
中也的呼吸微微停滞了一瞬,随即冷笑更甚:“……連這種無聊的記憶都翻出來,看來我的腦子确實被‘書’攪得一團糟。”
“喂,我要怎麼出去?”中也看向‘太宰’。
“啊,現在已經連主人的名字都不願意喊了嗎?中也可真是鐵石心腸的小狗狗!”
“随随便便就把别人當成自己的所有物,你這個幻象也太嚣張了吧!”
“沒辦法,”他的聲音頓了頓,嘴角勾起一個絕對稱不上是善意的弧度,如同惡作劇終于要揭露謎底那樣,輕輕吐出能将中也徹底點燃的話語:“畢竟我是‘太宰治’嘛。”
“你是個屁!”中也輕“啧”一聲,“我到底要怎麼‘醒’過來?”
“太粗魯了,中也。”‘太宰治’頗為頭疼地看着中也,中也已經霸占了首領座椅,正姿勢嚣張地瞪着他。顯然,自從認出他是幻影之後,中也就放肆了很多。
一般人的幻想遇到這種情況會怎樣太宰不知道,但是‘太宰’就算被中也粗魯對待,也還是好好地解釋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都說了我隻是中也的幻想,我的性格、長相甚至是反應,都是中也根據意識深處的‘太宰治’為模闆構建出來的。所以,‘醒過來’這件事,決定權當然也在中也自己手裡。”‘太宰治’攤開手,一副“這顯而易見”的表情。
“哈?我自己想醒就能醒?”中也嗤之以鼻,“你當我三歲小孩嗎?‘書’的力量又不是鬧着玩的!”
“哦呀?原來中也不是三歲小孩,是終于弄清楚狀況的成年人了嗎?”“太宰治”露出一個近乎憐憫的微笑,但眼神卻像手術刀一樣鋒利,“那麼,聰明的、成年的中也君,請告訴我——既然你已經識破了這是幻境,知道我是假的,知道外面才是現實……為什麼你還在這裡,對着一個幻象發脾氣,甚至要問它‘怎麼醒來’呢?”
中也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無形的手攥緊了。他下意識地、強硬地反駁:“少胡說八道!我當然是立刻想……”
“那就醒吧。”太宰治打斷他,“擡起你的手,動用你的異能也好,在心裡狠狠地說‘醒來’也好,随便你用什麼方法——就像打破一面鏡子那樣,打破這裡。不管做什麼,總要嘗試一下,你明明知道可以這樣做。”
中也的怒氣和冷笑僵在臉上,隻剩下一種更深的、難以名狀的煩躁在心底翻湧。
太宰治卻像不會讀空氣似的,繼續叭叭個沒完,“從‘書’那裡得到太多記憶确實混亂了你的思維,但它也攪動了你最底層的想法。”“太宰治”的聲音又恢複了那種帶着歎息的、令人火大的輕飄飄語氣,卻每個字都精準地戳中核心,“中也,‘醒來’需要的是意願。強烈的意願。你現在的樣子,更像是……嗯,該怎麼說呢?”
他歪着頭,似乎在尋找最貼切的措辭,最終露出了那個讓中也無比熟悉又恨得牙癢的、帶着洞察一切的了然微笑。
“更像是……在逃避。你在逃避‘醒來’這個行為本身。因為你清楚,醒來,就意味着……”
中也的瞳孔驟然收縮,幾乎要脫口而出讓他閉嘴。
“……意味着要立刻面對一個已經失去了我的現實世界?”“太宰治”替他說完了下半句,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着千鈞的重量砸在中也心頭,“‘醒來’對你來說,等同于主動打開那個裝滿痛苦的盒子。潛意識裡,你抗拒它。你甯願在這個混亂的、但至少‘我’還在的幻覺裡多待一會兒,哪怕這個‘我’是假的,是面目可憎的。你沖我吼,對我挑釁,肆意發洩你的暴躁……說到底,不過是因為你知道這幻影傷不了你,也不會真正消失——隻要你還‘不想’醒來。”
“閉嘴!”中也低吼出聲,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被人硬生生剝開内心最隐秘角落的狼狽與恐慌,“少在這裡自作聰明地解讀我的想法!你不過是我腦子裡的一個幻影!”
“沒錯啊,我是幻影。但構成我這個幻影的‘想法’、‘認知’和‘渴望’,卻都是你的呀,中也。”“太宰治”攤開手,表情無辜又帶着點惡劣的得意,“承認吧,中也。你現在不是‘不能’醒,你隻是‘不想’醒。你困住自己,是因為你心底裡,最深處的地方……想見到我。哪怕是以這種扭曲的、被你斥責為‘神經病’的方式。因為,這就是你目前能抓住的,‘我’唯一存在的形式了。”
中也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中也——"幻影太宰歪着頭,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其實很想見到我吧?"
“胡言論語。”中也他死不承認。
"那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呢?"太宰慢悠悠地踱步到他面前,鸢色的眼睛裡盛滿虛幻的溫柔,"中也的潛意識可是很誠實的。"
中也咬緊牙關,胸口劇烈起伏。
他當然知道這個幻影說得沒錯——如果不是他内心深處在渴望着什麼,這個該死的太宰怎麼會如此鮮活地站在他面前?
看着中也幾乎快擰成一團、眼眶泛紅又強忍着不讓任何軟弱洩露的表情,‘太宰治’輕輕歎了口氣。
“怎麼都當了首領的人了,”他語氣微妙地放緩,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還有那慣常的、能把人氣死的揶揄,“中也還是那麼……嬌氣?一戳中心事就要紅眼圈,是小孩子嗎?”
“哈?”這個荒謬的評價像引信一樣瞬間點燃了中也壓抑的怒火,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駁斥,聲音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尖利,“嬌氣?!開什麼國際玩笑!明明是你這家夥才對吧!動不動就鬧别扭、生悶氣、一點小傷小痛就叫得驚天動地、嫌床太硬啦飯太難吃啦、生病吃藥必須要人盯、非要人用機車接才肯出任務……嬌氣得要死的不是你太宰治是誰!?”
這句反駁太過于順理成章,太過于耳熟。中也喊出口的瞬間,一些更加久遠的、幾乎被厚重的現實和“書”所帶來的記憶沖散的碎片,突然在識海中猛烈撞擊了一下。
他記得……很久以前,在某個他以為早已遺忘的角落,他也曾用類似的詞彙控訴過對方,而那個混蛋,也是得意洋洋地列舉一些雞毛蒜皮的“證據”來反咬他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