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
“後來?”中也嗤笑一聲,“醒來的時候……我們都躺在組織旗下的醫院病房……折騰了快兩天,你這混蛋命大,燒退得很快……第一句話就是‘中也居然沒趁機掐死我,真讓人失望’。”
‘太宰’低低地笑了起來,肩膀微微顫動,好像真的被逗樂了。
“确實像我會說的話。”
“媽的……”中也輕輕罵了一句,尾音幾乎消逝在寂靜的空氣裡。
“明明最開始倒下的是你,但後面病得更重的那個偏偏成了我。”
“喉嚨痛、頭暈……其實也沒那麼嚴重,但是想到這病的由來……老子就想折騰你!”
中也的聲音裡帶着一絲少年般純粹的“壞心眼”,“我就故意!嫌藥燙、嫌水涼、嫌肩膀酸、嫌被子重……吃藥要糖,頭疼要揉,總之怎麼難伺候怎麼來。就想看你不耐煩、想看你抓狂!”
“結果呢?”
中也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極其無奈地笑了,“……你這混蛋居然什麼都沒說。一次抱怨都沒有。水遞過來是溫的,蘋果切得勉強能看,甚至念書的時候…那種無聊的書,居然念得挺耐心……照顧得…”中也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乎變成了含混的低語,“……照顧得仔細過頭了。”
“我躺在那兒看着你忙前忙後,小心翼翼地試水溫,笨手笨腳煮稀粥……突然就覺得……特别沒勁。感覺像在欺負你似的。”那點刻意的小任性,在對方無底線的包容面前,瞬間失去了立足之地。
“後來……我就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裝的了。”中也低聲說,尾聲消散在空氣裡。
‘太宰’靜靜地凝視着他,中也也沒有繼續說話。良久,在空氣都即将缺氧死去的時候,‘太宰’說話了。
“所以……你記得很清楚。”他的聲音輕柔得像在歎息。
“我以為我早忘了。”
中也笑了笑,用自嘲般的語氣解釋道:“我其實很少生病,像那樣病得昏昏沉沉的時候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印象格外深刻吧。”
‘太宰’的目光微微閃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輕輕點了下頭。
中也忽然覺得有些煩躁,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盡管他知道這扇窗戶隻是他意識裡的幻象。窗外是橫濱的夜景,燈火璀璨,卻透着虛假的冰冷。
“後來……”中也的聲音低沉下來,“我們就十六歲了。”
‘太宰’安靜地站在他身後,沒有接話。
“我其實挺讨厭雪的,”中也突然說,“我還比較小的時候,寒冷總是和饑餓、疾病這類詞挂在一起,羊的孩子沒什麼保障,餓着肚子蜷在漏風的破屋裡看雪花,隻覺得那東西又冷又沒活路。”中也的聲音在虛假的燈火中顯得有些幹澀,“後來進了□□,雪天也淨是糟心事,濕滑難走,追蹤痕迹都被蓋住,還要被迫和‘嬌氣’這個和我完全搭不上邊的詞綁定……”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下去。
“但要說真的恨上這東西,覺得它可憎、刺眼……是從那天之後。”
身後的‘太宰’依然沉默着,像一道無聲的影子。
“那天……也下着雪。”中也的視線失焦,好像穿透了虛假的夜景,回到了那天的首領辦公室。“外面白茫茫一片,很厚,死寂。有哪個不長眼的來報告時提了一句,我聽着,腦子裡的弦,‘啪’,斷了似的。”
橘色的發絲垂落,遮住了些許表情。
“我突然……非常、非常的……想見你。”這句話出口的瞬間,他自己都覺得荒唐可笑,語氣變得更加低沉,甚至帶上點自嘲的嘶啞,“不知道當時撞了什麼邪。大概就是……看着窗外的白,心裡也空蕩蕩的,腦子一熱。覺得橫豎我們都爛透了,不如……”
他轉過身,背靠着那虛假的窗沿,仰頭看着天花闆,好像這樣就能支撐快要被壓垮的身體。
“我就這麼去了。推開那扇該死的門。”中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眼神放空,“你坐在那兒……像個雕塑,對着成堆的文件。眼睛看着紙,又像什麼也沒看。”
“喂,太宰。”他模仿着當時的語氣,沙啞得厲害,每個音節都像粗粝的石子摩擦過喉嚨産生的。
‘太宰’靜靜地看着他,那雙鸢色的眼眸裡沒有任何情緒。
“……我們能,”中也的聲音越來越輕,幾近耳語,卻字字敲在回憶的鼓面上,“和好嗎。”
回憶中的辦公室,隻有塵埃在慘白的燈光下浮動。沒有回應。那種死寂比任何噪音都更刺耳,更能碾碎人心。
“我知道你聽見了。”中也對着‘太宰’說,像是在說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你的呼吸輕得……跟沒有一樣。坐在那兒像尊冰雕,或者……一具還沒入土的屍體。我看不清你的臉,隻看見一片黑沉沉的眼睛,裡面……什麼都沒有了。”
“我想說,算了吧,我們道歉吧,假裝還能回到那個……你雖然煩得要死,卻總歸會跳下冰冷的海水來救我的蠢樣子。”中也發出壓抑不住的、顫抖的聲音,“‘最後一次,真的……’媽的,我真夠蠢的。”
“明明早就知道答案,非要自取其辱地問那一句。”
“我站在門口的時候還在想,如果他說一句‘好’,哪怕隻說一個字,或者點一下頭……我就會把之前所有事情都咽下去。”
‘太宰’低垂着眸,聲音很輕。
“但他沒說。”
“是啊,”中也扯出一個笑容,“所以,我頭也沒回,狠狠撞開了首領辦公室那扇該死的厚重大門!”他看向不遠處的門扉,“哼,大概連守衛都吓傻了吧。管他呢!”
他長長地,近乎脫力地呼出一口氣。
“所以,我讨厭雪。恨透了。”
空氣沉甸甸地壓了下來,好像要把人活活壓死。虛假的‘太宰’依然安靜地望着他,無言,亦無悲喜。
他擡起頭,直視着眼前的‘太宰’,眼神裡的溫度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鋒利的清醒。
“我本來……是來和你做個了斷的。”
‘太宰’微微偏頭,安靜地等待他的下文。
中也嗤笑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指節,像是在确認自己的觸感。
“書在橫濱引起騷動的時候,我沒想過複活你。”
“書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也沒動搖過。”
“甚至……”他頓了頓,眼神微微暗沉,“……甚至看到平行世界的‘太宰’活蹦亂跳地出現在眼前時,我都沒想過要把你拉回來。”
‘太宰’安靜地注視着他,嘴角的弧度依舊完美,可眼底卻仿佛映不出任何情緒。
“你死了就是死了。”中也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近乎冷酷,“我從來沒覺得……死亡對你這樣的人來說,是什麼值得逆轉的事情。”
“你選擇了這條路,那就走下去。我尊重你的選擇,就像你活着的時候,我也從沒幹涉過你的任何決定。”
“可是——”
中也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是被什麼哽住,又像是終于承認了什麼難以啟齒的事實。
“……我沒想到,我會被困在你的過去裡。”
他擡起眼,目光直視着‘太宰’,像是要穿透這具虛假的軀殼,直視那個早已不在的靈魂。
“我本來隻是想……徹底走出來。”
“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想弄明白你為什麼要做那些事……然後,我就可以把你放下了。”
“可是……”
中也的呼吸微微凝滞,指尖不自覺地收緊。
“……可是,我越看,越發現……我根本放不下。”
“我看到了你的過去,看到了你的痛苦,看到了你那些該死的、令人火大的選擇……然後我發現——”
“——我比我想象的,還要恨你。”
‘太宰’的瞳孔為微不可察地收縮,似乎沒預料到這樣的轉折。
中也卻笑了,那笑容銳利得能切開空氣,在寂靜的空間裡橫掃一切。他死死地盯着那個沉默的身影,好似要将他盯穿。
“你怎麼敢——”他的聲音帶着血腥氣,“擅自把我們之間的一切都變成無法更改的過去?”
虛假的燈光在他眼裡跳動,映照這那雙燃燒着地獄烈火的、泛紅的眼眸。
“怎麼敢謀殺我們的過去——”怎麼敢抹消雙黑的曾經,
“怎麼敢謀殺我們的現在——”怎麼敢斷絕所有挽回的可能,
“怎麼敢謀殺我們的未來——”怎麼敢謀殺了中原中也“徹底做個了斷”的權利,
“我恨你啊,太宰。”中也眼底的瘋狂越燃越熾,清醒的決絕化作更黑暗,更偏執的業火。
“連恨意都被剝奪的屈辱……”
“被排除在太宰世界之外的痛苦……”
“讓複仇永遠落空……”
呼吸凝滞,恨意更濃。
“我們本該互相撕咬到世界盡頭的。”他甯願和太宰在血與火中互相撕咬至死,也不接受對方獨自選擇“溫柔的自毀”。
“我曾經想過和你和解……但我錯了,”他流着淚,那雙藍眼睛像淬了毒的刀鋒,語氣卻斬釘截鐵,“雙黑永不和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宰的“罪”,他們共享那麼多年的血與黑暗。隻要他還活着,就必須承載太宰存在過的痕迹——無論是憎恨還是别的……
“我們本該一同下地獄的,太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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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回憶内容本來之前的構思是以後看到首領宰的記憶裡引出來的,但是我親友說最近這幾章太沉重了,就先拎出來緩和一下心情吧?寫得挺順的,果然還是太中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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