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
他一把關上車廂門,隔絕了衆人的視線。
兩人站得十分近,并不寬敞的車廂連接處安靜得吓人,尚善能聞見自己身上的雨水味道,它和小紅身上的煙味混雜交纏,空氣發酵得有些悶熱。
小紅還不說話。
尚善等着他罵人,等了半天,發現面前忽然下了兩滴雨來。
她一擡頭,看見面前一米九的人紅着眼眶,哭得無聲無息。他眨了下眼睛,又是兩滴淚。
“别這樣了。”他嗓音嘶啞勸道。
尚善心跳得厲害,面上一陣發燙。
這怎麼還哭上了?都二十好幾的人了。
小紅上前一步,把頭靠在尚善脖頸,溫熱的氣息和微涼的眼淚都落在她的鎖骨上,他哭得有些壓抑:“我是真的害怕了,教母,你别做這樣的傻事。”
末了,他又像哄小孩一樣:“那明日黃花可吓人了!靠近就被削皮脫骨,痛得撕心裂肺,下回離遠點,好嗎?”
而尚善的目光越過小紅的肩膀,透過車廂門上的那扇玻璃,看見了車廂裡被驚掉下巴的衆人。衆人的表情一變再變,最終露出眯眼賤笑的八卦微笑。更有甚者,舉起袖子擦了擦玻璃。
尚善猛地閉上了眼睛。媽的,為什麼這麼羞恥?
“我知道了!你先起來。你也别哭了!”她趕緊道。
小紅緩緩直起身,語氣悶悶道:“等一會兒再回去,你給我擦擦眼淚。”
尚善手都有些抖,她拂去小紅面上的淚痕,故作呵斥道:“不準撒嬌!”
“你不喜歡嗎?”小紅立刻低頭反問。
尚善梗着脖頸嘴硬道:“喜歡也不準!現在就是不準!”
兩人吵架的架勢從車廂裡視角看來,就像是一個低頭一個仰頭。車廂裡傳來劈裡啪啦的響動,更有好事者喊道:
“要親了!要親了!”
尚善麻木了。她面無表情道:“我現在從火車上跳下去還來得及嗎?”
“你下去,我也下去,他們隻會以為咱倆是殉情。”
“你沒告訴他們我是你教母?”
小紅無奈道:“那有教母比我還小的?你騙我喊那麼多聲教母也夠本了。你都不願意告訴我你叫什麼。我一直以為你是我幻想出來的,還估摸着自己是得了精神分裂症。”他說到後來笑了起來。
“我一直以為你難相處。”小紅似在自言自語,“原來你是吃軟不吃硬。”
尚善别開眼,道:
“尚善,高尚的尚,善良的善。我的名字。”
小紅跟着重複了一遍,不知道念的是尚善還是小善。
他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她看起來和十多年前絲毫未差,還是十幾歲少女的模樣,而他已經毫秒不差地度過了十多年。
對于她來說,他已經算得上是……是年老色衰了。
尚善見他面色古怪,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麼,直接踩了他一腳。
“醒神!”
小紅眼神裡情緒流轉了片刻,問道:“尚善,上一回見我是多久前?”
尚善不吱聲。總不能說是昨天吧。
她算了算,撒謊道:“如果你現在二十四歲的話,那應該是十五年前吧。”
小紅猛地一盯她,不言不語。
尚善歉意地笑了笑:“有點久哈。”
“是有些久了。”小紅眼中情緒閃了閃,“任鴻飛,我的名字。”
“你現在應該還不知道。”他古怪地冒出一句,“小善,你可以叫我鴻……”
“哪幾個字?還是紅色的紅嗎?”尚善好奇,“你自己起的名字嗎?”
尚善問得仔細,她當然知道他的名字。
隻是當初給他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并沒有說明來處,他那一家禽獸不如的家人更不可能給他起個正經名字。現在尚善已經知道這個世界會自動補全細節,所有隻當他是日後自己給自己起得好名字。
小紅凝望着她的眼神,目光慢慢流淌出一種光彩。他慢慢搖了搖頭,露出個奇異的燦爛笑容,仿佛無意間知道了什麼尚善都不察覺的秘密,賣關子道:
“以後你就會知道的。”
尚善稍作疑惑,也不再放在心上。她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那你去把防護服拿來,我出去看看。”
尚善瞟了一眼他身後人頭擠擠攘攘的車廂,實在沒有勇氣踏進去。
“我陪你一起出去。”小紅朝着車廂裡打了個手勢。
“你瘋啦!你又不免疫?”尚善瞪他。
“哦原來是免疫,現在不是黃綠色盲了?”小紅朝尚善挑了挑眉,随後打開車廂門接過遞來的防護服。
車廂門并沒有關上,方才狐狸眼的男士依靠着門框,看起來頗有閑情逸緻。
“老大,還需要火把嗎?”他問。
尚善:“給個手電。”
尚善被小紅伺候着穿上防護服。
小紅頭也不擡:“聽她的。把另外一套防護服也拿來。”
“行!但是老大……她為啥叫你小紅啊?”
“你再多嘴一句,我就讓你知道我為什麼叫老大?”
狐狸眼被一腳踹了回去。
過來一會兒,尚善已經穿好了防護服,拉鍊一拉耳邊就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了。
防護服裡是淡淡的苦味,有别于花香,如果破損能很快辨别出來。眼前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黑灰色透明材質。透過這塊“小玻璃”,尚善看見小紅正在和狐狸眼、歸山柰交代着些什麼。
尚善眨了眨眼,這狐狸眼當初給他起的啥名來着?年代久遠,她實在是想不起來。
一轉視線對上了歸山柰的目光,她朝尚善露出個柔和的笑,看起來是個非常溫柔聰慧的女子。
尚善也想不起來當初是如何描述歸山柰的,隻記得她在小紅失蹤後勉力穩住大局,能力卓越。
思及此,她朝歸山柰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
任鴻飛交待完東西,轉過身來對尚善說:“防護服裡面有通訊器,這裡,我幫你打開。一旦有什麼情況,立刻和我說,不要冒險。”
“知道。”尚善笑嘻嘻道。
“他們……所有人都非常感謝你。”
尚善掃過這些人。
感謝?
她心下慢慢冷了下來。說實在的,她又不在乎他們,她完全是因為任小紅才出去的。而為小紅,說到底是為了治自己的病。
尚善冷笑。感謝她這樣一個自私的人,實在不值得。
不過這群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承了小紅的情,說是救命之恩也不為過。但是災難臨頭各自飛,沒一個願意去搭把手救小紅,一群白眼狼罷了。
尚善摩挲了下手指,方才半顆橘子流淌出來的汁水讓她指間全是黏稠粘連感,讓人煩躁。
“是該謝謝。”
任鴻飛笑了笑,柔聲道:“我打頭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