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時将目光又放在了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不緊不慢地放下手,緩緩道:“是她的血。”
“她身體裡也有蟲卵,但是遲遲不孵化就是因為她發起了高燒。這些蟲子怕高溫,剛出生的更是如此。她的血裡有蟲卵分泌的信息素,如果用她的血灌入了你弟弟的鼻孔嘴巴裡,蟲子會以為他的腦袋是蟲卵孵化巢,成蟲不會和幼蟲搶食物,也就不會再進去啃食你弟弟的腦子。”
小女孩呼出一口氣:“暫時就能抱住你弟弟的性命。”
她話音剛落,歸山柰已經抽出腰間的匕首,朝着尚善的方向過去。
尚善對上那把閃着寒光的匕首無語地笑了下。
不是,大姐,沒說不救他,但你這架勢總得告訴我從哪裡割吧。你要是從大動脈來一下,這她萬萬不能同意。
這種時候,她還能胡思亂想,尚善被自己逗笑了。果然是燒糊塗了。
下一秒,任鴻飛擋在了她的身前。
歸山柰不可置信:“任隊,隻是要她流點血,隻要流點血就能救我弟弟!”
任鴻飛絲毫不讓,隻是道:“她發着高燒。”
歸山柰幾乎氣笑了。
“讓開!”歸山柰吼道,她按上腰間的槍。
任鴻飛神色未動。
“看在多年隊友的份上,我勸你一句。”
他神色清淡:
“别動我的人。”
歸山柰目眦欲裂,任鴻飛氣勢凜冽,兩人幾近決裂。
尚善一看。啧這不行啊,這以後還指望隊友救他呢。正要開口,那邊歸山柰朝她吼道:
“尚善!你裝什麼!剛剛任鴻飛沒來,你從螞蝗堆裡沖出來都可以!現在要你流點血,你為什麼……為什麼……都不答應。”說到最後,歸山柰抑制不住地流淚。
她也清楚,如果任鴻飛不松口,她根本近不得尚善的身。
任鴻飛皺眉:“有什麼事和我說,誰允許你直接找她……”
“我可以。”尚善起身,搭在了任鴻飛的肩上,她感覺自己雙腿都在發抖,“趕緊的,救人要緊!”
任鴻飛轉身深深看了她一眼,回首毫不費力地卸了歸山柰的匕首。他略微一猶豫,抱着尚善來到歸山麃身邊。
歸山麃的掙紮減弱,不知是回光返照還是什麼,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露出失神的瞳孔。
任鴻飛下刀前,擡頭開了一眼方才的餌料,眼裡的威脅幾乎凝成實質。
方才冷靜自若的小女孩,倏忽有些躲閃,片刻後強撐着瞪了回來!
刀光一閃而過。
或許是燒得厲害,尚善不光沒有感覺到疼,反而有幾分痛快。她緩慢地呼吸,靜靜看着血液順着歸山麃的鼻孔、嘴巴流進去,頃刻間将他慘白的臉襯得幾分鮮豔。
比她緊張的大有人在,她幾乎聽不見任鴻飛的呼吸聲,她擡頭看去。
“怎麼?”任鴻飛立刻皺眉,“難受了?”
看他的架勢大有尚善一開口,就給她包紮傷口的意思。尚善笑了下,示意他看歸山麃的腦袋——越是白皙的皮膚處越能看見手指粗細的螞蝗迅速地遊動,它們漸漸離開腦部,尤其是避開尚善血液落下的地方。
這小女孩沒說謊。
随着歸山麃吞噬下尚善的血液,那些螞蝗更是往着四肢流淌,避開他重要的髒器。歸山秋接過任鴻飛手裡的匕首,朝着歸山麃的四肢下去,似乎想要挑出這些怪物。
“不行哦。”那邊小女孩适時出聲,“如果你傷害成蟲,成蟲會以為有危險出現,為了保護蟲卵重新彙聚到幼蟲孵化巢所在地。成蟲也不怕人體的高燒,那燒不死它們。”
幼蟲孵化巢穴地也就是尚善血液流入的地方——歸山麃的大腦和髒器。隻要成蟲進入,以歸山麃的狀态,必死無疑。
“血液裡的信息素能保持多久?”
任鴻飛握住了尚善發涼的手腕,收回去開始包紮。
“不清楚。”小女孩愣了下,“反正看着蟲子開始遊動了就放點血進去呗。”
這話就等同于把尚善當成個血包。
任鴻飛臉冷得很厲害。
尚善歎了口氣:“還行,别擔心。”
那邊歸山柰捧住歸山麃的臉,低低地呼喚道。
任鴻飛抱着燒得滾燙的尚善正要離開。小女孩給任鴻飛讓開路,她的目光一直牢牢鎖在尚善的身上。
這時,沉默許久的歸山秋忽然問了一句:
“如果蟲卵是因為高燒不孵化的話,那麼她退燒了會發生什麼?”
任鴻飛抱着尚善的手都在發緊。
小女孩嘟囔道:“肯定要退燒啊,再燒她身體裡的蟲卵都會死掉。那時候她的血也沒用了啊。”
尚善又是歎了口氣。
如今的局面簡直可恨。
她如果退燒,蟲卵燒不死,保留下蟲卵,血就能救下歸山麃。可是,一旦蟲卵孵化,她必死無疑,到時候歸山麃也是必死。
她如果不退燒,任憑體内蟲卵燒死,除了歸山麃是一定活不下的,她和蟲卵也不知道是誰先被免疫系統殺死。
她和歸山麃就是一命換一命,眼前找不到殺死體内螞蝗的辦法,這個換命還不一定能換赢。譬如此時此刻,她感覺自己燒得頭頂都在冒煙,身上的汗濕了一層又一層。
這種選擇題,對于她、對于歸家姐弟來說都是懸在脖子上的達摩克裡斯劍。一旦落下,誰都不好受。
好像要救歸山麃,就一定要尚善的命。怎麼走,都是必死局。
任鴻飛冷着臉,舉步離開。
“等等。”
歸山秋猛地起身,攔住了任鴻飛。
“我不是死人。”任鴻飛聲音冷得落下冰碴子,“你也别來找死。”
歸山秋神色凄惶,還是盡力壓制住聲音不發顫,道:“任隊我隻是想,如果我能讓尚善保持着一個低燒的狀态,既不至于燒死蟲卵,也不至于孵化它們,是不是可以?這樣也能救……”
“她的身體禁不住折騰。”任鴻飛斬釘截鐵地拒絕,“再說——”
任鴻飛擡眼,歸山秋忍不住地躲開對視。
“沒有殺死體内螞蝗的方法,你不過是拿小善的命給你弟弟續命。”
歸山秋被識破意圖,倉皇地低下頭去,按住了自己胸口的十字架。
“任鴻飛!”
歸山柰的聲音再一次阻止了任鴻飛的腳步。
身後傳來重重兩聲響,歸山柰朝着他跪了下來。
任鴻飛背對着,并不做回應。
“就一天。”歸山柰低聲,“就讓我在陪山麃一天。”
車廂内傳來她低低的哭泣聲。
“嗯。”
尚善勉強應了一聲,她口齒不清:
“放心……這我熟悉……人燒個兩天是燒不死的。”
尚善陷入了無力的黑暗中。
————
“尚善。”
“醒醒。”
“喂!”
尚善再一次醒過來,是被手腕上的痛喚醒來的。她一睜開眼,一個白鬼正在床邊拿着她的手腕吮吸,嘴邊還挂着血珠,她一瞬間瞪大了眼,反射性起身要揍鬼。
下一秒,意識到眼前這個皮膚煞白的人是歸山麃,她又躺了會去。
不行,還在低燒,人沒什麼勁。
“好喝不?”這個時候她還有閑心調侃。
“還行,像是在喝珍珠奶茶。”
尚善思考了下,奶茶可以,但是珍珠是……該不會是蟲卵吧!她又一次瞪大了眼,胃部抽痛。
“開玩笑的。”歸山麃嘿嘿笑了兩下,“人血難喝死了,一股腥味!”
他靠在輪椅上,把尚善的手重新纏好繃帶,自己擦了擦嘴。
“你的腿怎麼了?”尚善瞧着他的輪椅發問。
“癱了。”歸山麃轉動輪椅,背對尚善簡短道,“蟲子啃食了我的脊椎。”
尚善沉默了。
這一沉默,便又昏睡過去。等到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歸山麃躺在了她身邊的另一張床上,似乎正在沉睡。
尚善摸了摸自己額頭,冰涼的似乎已經退燒了。嘴唇幹的起皮,她起身找點水喝。一擡手腕疼得抽了口氣。
尚善緩緩解開了紗布。她睡了多久?雪白手腕上會有多道新鮮的傷口,一、二……五道?到底給歸山麃放了幾次血?
尚善感覺自己走路像是在飄,她還沒飄出房門,遇上了送食物過來的歸山柰。
“要喝水嗎?”歸山柰詢問道。
尚善隐隐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态度溫和了許多。她點了點頭,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歸山柰則查看起歸山麃的四肢,檢查他身體的狀況。眼見着歸山麃的四肢逐漸浮腫,一按都是一個凹陷,半天回彈不起來。
“不樂觀。”她歎了口氣,“尚小姐,還得勞煩您再放一次血。”
尚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氣飲完。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反問道。
歸山柰目光閃爍:“才過了七個小時。”
“七個小時啊?”尚善若有所思,結合胳膊上的傷口數,她猜測道,“也就是說每隔一個小時我就需要給他喂一次血是嗎?”
歸山柰沒有遲疑地點了點頭。
尚善放下水杯,她側着身體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取下來的手表痕迹,神情依舊是笑盈盈的。
“那麼,你們準備讓我放幾次血呢?”
“一直放到我死還是他死?”
歸山柰瞬間擡頭:
“不是的,山秋已經在全力尋找體内驅蟲的辦法了!還有一絲希望的話,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山麃死掉吧。尚善,你知道的,他才十四歲啊。”
尚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她面無表情許久。
“任鴻飛呢?”
歸山柰一愣,繼而迅速道:“他在忙。”
尚善定定地看着歸山柰,直到歸山柰扭頭避開她的目光。
“我們迅速清理了所有的吸血蝗,但依舊有乘客被感染了。我們隻能将他們隔離。”
尚善低頭,看向手裡的玻璃杯。與其說是隔離,不如說是清洗。感染者是活不了的。
“最後一個感染者藏在三号車廂的人群中,等我們排查到二号車廂時,他自爆了自己的腦袋——三号車廂所有乘客都沒有幸免。”
“全部感染。”
歸山柰低低開口。
“任隊在處理那些人的屍體。”
尚善掃過歸山柰眼下重重的青黑色。
“放血吧。”尚善舉起胳膊。
歸山柰看了她一眼,迅速拔刀走了過來。
刀鋒冰涼,割開皮膚是更是涼絲絲的。歸山柰熟練地劃開尚善的胳膊,接了小半杯血緩緩灌進了歸山麃的口鼻中。
“謝謝你。”
歸山柰朝她道謝後準備離開。
尚善露出一抹微笑。
“不,是我該謝謝你。”尚善舉起杯子,“謝謝你的蟲卵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