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忍不住和慕容勝男對視一眼,看見彼此臉上如出一轍的擔憂。而後兩人看向了緊閉的一号車廂車門。
當天,三号車廂排查時爆發了變異螞蝗,車廂門被立刻關閉,任隊和路八千以及趙賦昇沒來得及出來,他們和先行者号後面所有的車廂一并都失去了聯系。
到現在都不知道裡面的情況如何,三号車廂門上的那扇玻璃糊得全是黑色粘液,能想到當時螞蝗爆發情況極不樂觀,連他們都沒來得及出來!
“尚善,你争點氣啊,一定要自己退燒啊。”芙蓉念叨着。
慕容勝男将所有的酒全部都倒進了半人高的大桶當中,朝芙蓉喊了聲可以了。兩人齊力将尚善放進了桶裡。
酒液慢慢升高,淨透在尚善脖頸處。慕容勝男開始往裡面加冰塊,芙蓉扶着尚善的腦袋防止她歪倒在桶裡。
“怎麼會一直降不下來體溫呢?”芙蓉又急又憂,“我都讓歸山秋給她打了五指退燒針了。”
慕容勝男加冰的動作一頓。
“你讓歸山秋去給尚善打的針?”
“是啊。我一直在配藥劑,抽不開身。所以讓歸山秋……等等。”芙蓉睜大了眼,“他……”
慕容勝男臉色難看:
“你應該也猜到了,為了歸山麃,他很有可能不會給尚善打足夠的退燒針。”
芙蓉連忙去翻角落裡的藥箱,她低着頭數了數,而後擡起頭震驚地看向慕容勝男。
“……退燒針他的确是打了,但隻打了兩隻。分量根本不夠!怪不得尚善退不了燒!”
“對,我故意的。”
說曹操曹操到。二号與一号車廂連接處的門打開,歸山秋極其慢地走了進來。
“我沒有給她打足份量。是我的錯。”
歸山秋坐在車廂尾的座椅上,他身上散發着一股極其刺鼻的酒精味,他看起來并不好過,雙眼沒有焦點地飄着。
歸山秋:“我自私,我想讓我弟弟活下來。現在山麃死了……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慕容勝男毫不客氣:“滾你媽的!任隊要是不被關在裡面,你能對尚善做這樣的事情?任隊被關在裡面,你要是沒動手腳,鬼都不信!”
“我确實沒動手腳,是老天爺幫了我一次。可惜,幫不來我第二次。”
歸山秋目光短暫地掠過慕容勝男,而後看向水桶中泡着的神志不清的尚善。
“你們有什麼資格指責我?你們不自私,早就該返回三号車廂去救任鴻飛他們了。昨天夜裡我提出放棄三号之後的所有車廂時,你們不也沒說話嗎?”
他短暫地笑了一下,道:“現在又在大義凜然地裝什麼呢?我們都清楚,那麼大的蟲潮,他們就算是三頭六臂也活不下來。兩天了,有聽見裡面的動靜?他們早死了。”
“你要發瘋一邊去!”芙蓉冷眼,語氣不免變得刻薄,“你親弟弟死了,那是他的命。你哭墳别在我們面前。往日還算是隊友,但現在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你弟弟的命是命,尚善的命就不是命嗎!那想來,以後你姐姐的命是命,為了救她你是不是連我們也可以殺掉!”
歸山秋擡眉看芙蓉,輕輕笑了一下,他說:
“當然。你們這些家人死光的,自然不知道家人的意義。”
芙蓉臉色瞬間氣得煞白。
慕容勝男攔住了她,冷靜道:“如果任隊死在裡面,那也是他的命數。但我們相信任隊,他沒那麼脆弱。歸山秋,我們今天也算是重新認識了——我們不是一隊人。請你離開吧。你的姐姐現在更需要你。”
歸山秋撐着腿起身,不說一句話鬼一樣地離開了。
“别生氣。”慕容勝男安慰芙蓉,“他也好幾天沒合過眼,累狠了。”
“狗東西,小人之心,自私鬼!”
芙蓉氣鼓鼓地取了退燒針,立刻趕到尚善身邊。
“我現在給她打。”
慕容勝男遲疑道:“那蟲卵呢?”
芙蓉瞧着尚善燒得通紅的臉,眉毛一橫罵道:“去他媽的蟲卵!再不退燒她就死透了!”
就在退燒針接近尚善的那一刻,芙蓉的手腕被握住了。
尚善擡起頭,燒得雙眼血絲爆開,看起來格外駭人。
“你剛剛說任鴻飛失聯了,是嗎?”
她的嗓子簡直不是在說話,是在嘶吼。
芙蓉被吓得抖了下,她愣愣地點了個頭。
剛剛說完話,尚善似乎斷電了般重重垂下了頭。
芙蓉不敢碰她。
“尚善?”
下一刻,尚善掬起一把酒灑在了臉上,攀附着一側的座椅起身,帶起了嘩啦啦一片水花。
“給我酒精和噴火槍。”她眼睛黑得吓人。
慕容勝男和芙蓉對視一眼,芙蓉上前作勢要扶住尚善。
“你現在的狀況很不好,需要休息。”
“不需要。”尚善避開她的手,從桶裡走了出來,酒液拖曳一地。
慕容勝男給尚善泡得都是烈酒,她呼吸間都是滾燙的酒氣,吐字越發快速:
“我體内的蟲卵快要死了,分泌的激素最是濃烈。我進入車廂,那些螞蝗不會碰我。不要磨蹭。”
芙蓉和勝男都緊緊皺眉,片刻後,勝男一咬牙:
“好!去可以,帶上我。”
“我也去!”
芙蓉看了眼控制室的方向,道:“這件事就不通知洛桑了。看剛剛歸山秋的表現,我們必須要有信任的人守在控制室,洛桑和小日頭就在控制室等着我們。”
勝男同意道:“我給洛桑留張紙條,直接告訴他,他肯定不同意也要跟着去。”
尚善的目光看向了控制室的方向:
“洛桑一直在控制室?”
似乎從開始到現在,尚善一直沒見到洛桑。
“是誰最先發現了安德魯?”尚善忽然問。
芙蓉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洛桑。”
尚善沉默地收回目光。這個小插曲并沒有被過多注意,勝男動作迅速地拿出噴火槍,芙蓉背上藥劑消殺壺。
尚善并不換下酒精浸透的衣衫,胳膊小腿都裸露在外,在她看來酒精已經将她泡入味了。她看了看沒有注意到她的兩個人,往腰裡悄悄塞了兩顆手榴彈。
勝男和芙蓉神情肅穆,将身上的皮膚全部包裹住,隻露出一雙眼。
“走。”勝男打頭陣。
穿過一号車廂的連接處,有一間極小的隔間,門大開着,隻剩下歸山柰雙目失神地坐在床邊。想必是歸山秋去處理屍體了。
歸山柰看見她們路過也隻是擡眼,和尚善短短對視一下,沒有其他的反應,仿若田野上的幹枯稻草人。
穿過二号車廂,尚善迅速掃視過還存活下來的人群,少得可憐。她在人群中看見了個熟悉的孩子。
“你。”尚善一把揪出最裡邊座位上的小女孩,“跟我一起進去。”
“我不去!那是送死!”
小女孩猛烈掙紮,暴怒間頭發全部豎起,轉瞬變成了火紅的顔色,連眼珠都呈現出異人的褐色。
“啊!她是畸變種!”
“餌料,是車上帶着的餌料!”
小女孩尖聲如同鳥叫:
“餌料就該死嗎!餌料的命就不是命嗎?”
一把槍抵在了她的額頭,尚善扣下保險,開口冷血到極點。
“在這裡,誰的命都不是命。我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難道還會在乎你的命?給你三秒,要麼滾出來,要麼我現在宰了你。”
尚善明白自己重來就不是個世俗意義上的好女人。溫柔、善良,對孩子充滿愛心——她隻想說去你媽的。
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賤人,包括孩子。
小女孩紅着眼睛看向她身後的人,露出可憐兮兮的面孔:“我真的不想死,那裡太危險了,根本不會有人活下來的!你們去了也是送死!”
沒有人回應她。
芙蓉和勝男都沒見過尚善如此模樣,大有被震懾住的感覺。她們等待尚善的回應。
尚善拿槍往前一頂:“滾出來。”
那小女孩擦了擦自己的臉,擡頭看向尚善,憤恨地爬出了座位。
路過尚善時,尚善低下身,面色平靜低聲道:
“知道為什麼沒有人為你說話嗎?因為我們全都明白,人類社會中自始至終,每一個人都是可以被犧牲的。哪怕你不是餌料。”
小女孩一下收斂了面上的神色,她看着尚善露出了複雜的神情,像是在想些什麼。
四人開始朝着二号車廂末尾走去。
“所有人,不想死就轉移一号車廂。”尚善連眼神都不施舍。
下一刻,身後響起紛亂的腳步聲。一号車廂的門轉瞬被緊緊關閉。
尚善撫摸了下三号車廂門,門上的玻璃黑乎乎,不時看見黏液晶亮反光——那些變異螞蝗的軀殼封住了門。
慕容勝男拿出噴火槍示意兩人退後,大火轉瞬升起,鐵門被炙烤得發出“咚咚”清脆炸響。玻璃上的黑色物體也扭動了一下,接着迅速褪盡。
尚善在烈火中又一次感覺到了心髒狂跳的動靜,她靜靜等待着。
一道腳步聲出現在她身後,由遠即近。
“說了不想死就滾回去。”
尚善轉過身,對上了一雙冷清清的眼。
“是我。”歸山柰扯下面罩,“我也一起去。”
“我最小的弟弟死在它們手上。我不能放過它們。”
尚善收回目光。
歸山柰站立于她身側。
“昨天小麃還哭着和我說想要活下去,今天就自殺了。尚善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嗓音平和,似乎在叙述無關緊要的事情。
尚善笑了一下。
“說吧,我需要回答你什麼話才能讓你把他的死心安理得地全部歸責于我的頭上?”
歸山柰沉默了。
同時,三号車廂的門因為扛不住高溫滑脫,打開了一條縫。
“警戒!”勝男立刻喊道。
尚善一腳揣在旁邊裝死的小女孩身上,颔首道:“你走第一個。”
那小女孩幾近怨毒地看了尚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