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尚善使用餌料的行為,其他人并無異議。
車廂門迅速打開,又被迅速關上,一行人轉瞬進了車廂,隻剩下地面上一小攤酒漬。
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尚善打開了手電筒,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被結結實實覆蓋了一層粘液的地闆,走在上面腳底都打滑。
這些是什麼?
尚善指了指地面示意小女孩。
小女孩撇了撇嘴,道:“是吸血蟲的卵蛸,看起來都孵化了,個頭還不小,應該吃了不少人,都要通過休眠來消化了。”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歸山柰眯着眼看向那小女孩,“你這副表情可不像剛剛害怕的樣子。”
“鳥這麼會害怕蟲呢。”尚善眼神無波。
“你早就知道!”小女孩驚聲控訴尚善,“所以你才讓我走第一個!”
尚善不理,舉着槍示意小女孩前行。
手電筒往上,牆壁上覆蓋了厚厚一層還在蠕動的變異螞蝗。慕容勝男連忙舉起噴火槍,卻被尚善按住手臂。
“燒啊!怎麼不燒!”小女孩露出興奮的臉色,“你一燒它們就會全醒過來!”
這樣嚣張的表情出現在小孩的臉上實在顯得怪異。
尚善忍不住想,那日她看到他們一群自诩正常人類的家夥被她瞧不起的蟲子折磨得痛哭流涕,她的心情應當是很痛快吧。
“啪!”
尚善一巴掌落在了小女孩的臉上,打得她失去兩秒表情。
尚善冷冷開口:“再讓我看見你臉上露出這種表情,我就剝了你的臉皮。”
小女孩捂住自己的臉,看了尚善一眼,悶頭朝前走去。
尚善跟上,身後三人對視一眼亦跟随。
一路上,如同進入了漆黑的山洞,氣味臭烘烘的。腳下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沼澤,頭頂是滴滴答答的粘液,最可怕的是連綿不斷的蠕動聲,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
死亡,如同黑夜草叢種忽隐忽現的陰綠野獸眼珠。
芙蓉開始用對講機聯系失蹤的三人,沒有半點回應。她皺了皺眉,小聲道:
“對講機一直是接通的。最好的情況就是任隊他們能聽見我的回應,但是不能回答。應該是在某種情況下,他們不能出發出聲音。”
她深吸一口氣道:“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認為任隊他們還活着,這個按鈕——必須要按住才能接通頻道。”
尚善的目光從對講機上紅色按鈕一掃而過。
芙蓉跟在小女孩身後,慕容勝男和歸山柰分立通道兩邊,尚善殿後。她們一列一列掃過座位,企圖找到半點任鴻飛他們留下痕迹。
勝男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困境,讓他們不能發出聲音還被困了這麼久?”
“死了呗。”小女孩嗤笑,“你也說最好的情況,萬一對講機出了故障呢。”
“你、再、廢、話!”
芙蓉拿噴藥劑的杆敲小女孩的腦袋,敲得梆梆響。
小女孩捂着腦袋翻了個白眼。
在最後一扇車廂門前,小女孩停下了腳步。
慕容勝男正要開口詢問,被歸山柰示意安靜。她們所有人伫立門外,聽見門内傳來輕輕地撞擊聲。
這裡是車廂連接處,對她們所有人都再熟悉不過了。
就是在這裡,甚至在歸山柰此刻的腳下,歸山麃從鼻腔裡撤出了一隻巴掌大小的螞蝗。
尚善看見歸山柰原本一潭死水的眼珠中射出了一種殘忍陰綠的光。她死盯着緊閉的車廂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身後相鄰車廂門已經關閉,狹窄的車廂連接處也爬滿了休眠螞蝗,地上堆積着一層厚厚的粘液皮屑,從天花闆上不斷滴落着不知名的液體。
更詭異的是,明明是吸血螞蝗,可是這一路全然沒有血腥味,隻有一股淡淡的發酵臭氣。一路搜尋過來也并滅有看見活人,甚至人的屍體。
周圍寂靜,隻剩下她們四人的呼吸聲。
芙蓉最後一次呼叫對講機。
“任隊。”她按下按鈕,“能收到嗎?我們現在正在最後一節車廂外。”
對講機滋啦滋啦響了一會兒,并沒有回應。芙蓉和她們對視一眼,所有人心都沉到了底。
芙蓉歎氣:“如果他們還活着,這樣的距離一定可以回應我們。我們還有必要進去嗎?”
“即使這樣,也不能排除是裡面存在什麼讓他們不能出聲回應。”慕容勝男皺眉,“還有一絲希望都不能放棄。”
歸山柰思忖了會兒,神色肅穆道:“生還的幾率很小,而我們要進去搜尋,犧牲的幾率遠遠大于此。另外,我們還有任務在身,不能就這樣輕易地決定是否進去。就算進去,也不能所有人一起。”
所有人都看向沉默已久的尚善,卻發現她蒼白的臉上不知何時挂起了一個瘆人的笑。
尚善揪住往後撤的小女孩,問道:“你說,裡面是什麼情況?”
小女孩徹底被尚善吓住了,她哆嗦着回答:
“裡面聞起來全都是新孵化的螞蝗,還有一股很濃重的屍臭味。”
尚善收回手,笑着道:
“那應該沒錯了。新孵化的螞蝗需要血肉喂養,所有的屍體都應該在裡面堆肥。如果我們要找人,絕對是要進去。歸山柰說得也對,不能全部都進去。”
她撩起衣袖,露出自己被癟下去的胳膊:“我身上還有螞蝗卵,讓我進去最好不過。”
“你身上的螞蝗卵快燒死了,你要進去,必須加快速度了。”小女孩默默開口。
“可是,你一個進去,就算發現了他們還活着,怎麼能把他們都帶出來呢?”歸山柰不贊同,“我們還是得先要确認裡面到底還有沒有活人!芙蓉,再呼他們一次。”
芙蓉點頭,再一次打開了對講機。
“隊長,收到請回答!”
這一次依舊是雜音。
“沒有人應答,雖然很艱難但我不贊同進……”歸山柰開口。
“聽!”尚善制止她。
雜音。
雖然是雜音,但明顯有些不同。點點頓頓的敲擊聲陸陸續續出現在雜音中。
“是摩斯密碼。”慕容勝男立刻掏出紙筆。
雜音中傳來微弱的敲擊聲。長、短、短……長,勝男在紙上迅速寫下密碼,就地破譯。
即使密碼還在破譯,但這樣的回應分明可以聽出來,裡面還有人活着。
尚善和歸山柰對視一眼。
“副隊……你得看看這個……”慕容勝男臉上舉起紙張,露出一種複雜的神色。
歸山柰連忙接過紙,隻見上面潦草的字迹圈畫出最終的結果,寫着:
離開,我們不值得救援。
所有人的呼吸一窒。
到底什麼叫做不值得救援?是裡面的怪物太過強悍,救他們必然造成更大損失?她們全都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如果他們已經全都像歸山麃那樣——所以才說自己不值得救援。
“的确,如果是那種情況,我們的救援沒有價值。”勝男收起紙筆。
芙蓉搖頭:“我們沒有體内除蟲劑,短時間内也研發不出來。”
“我救。”
尚善打斷兩人,伸手要拿慕容勝男的噴火槍,道:不願意救的話,把武器給我。”
這時隻剩下歸山柰沒有說話。她沉默地看着紙上的字體。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值不值得救。如果……“歸山柰将紙折起來塞入胸口,“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讓小麃再多活上幾天。小麃說過,死不痛苦,為了逃避死而掙紮過活才痛苦。今天進去就算他們已經都半死不活的了,我們給顆子彈也比現在就放棄好!”
她看向尚善,眼裡閃着淚光:
“我救。”
尚善喉嚨哽了一下,她手上的武器被重新收了回去。
“救!”慕容勝男握緊手裡的槍,“我也妹說不救啊!”
芙蓉露出一抹笑:“就是!”
片刻後,女士們決定好進攻方式。
首先,她們必須清理出一片幹淨區域,保證稍後再驚動了螞蝗群之後也有能落腳的地方。這樣的地方眼下隻有面前這塊車廂連接處了。
歸山柰将左右兩扇車廂門全都緊急關閉,囑咐道:“芙蓉在這裡守着。一旦聽到我們的信号,迅速噴灑殺蟲藥劑,清理幹淨螞蝗。”
尚善守在小女孩旁邊,她望着小女孩幾乎趴在車廂門上聞嗅問道:“怎麼樣?裡面大緻有多少?”
小女孩揉了揉鼻子:“進去就是送死。”
尚善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好好說話。”
“右手邊螞蝗最多,血腥味也非常濃厚!地上都是蠕動的聲音,相比之下天花闆反而十分安靜,我估計所有的螞蝗都在地面上吃飯。”
尚善點頭:“想來也是。”
剛剛路過的所有車廂地面上都是孵化的螞蝗卵,且一路上沒有看見半點血腥味和肉末,如果按照小女孩的猜想,應該是螞蝗吃完了所有的食物爬上天花闆開始休眠笑話——她們需要抓緊時間了!
一旦等到它們消化完,迎接她們的絕對不是一條平靜的回家路。
“我和她進入車廂。”
小女孩隻是撇了撇嘴沒反對。
尚善牽起小女孩的手,小女孩抖了一下,忽然擡起頭極其認真地看向尚善,又低頭看了看兩人牽着的手。
尚善:“你可以選擇不進去。”
小女孩:“我進去。”
尚善不再多話,直接道:
“歸山柰和慕容勝男掩護。”
歸山柰檢查腰間的手槍:“勝男在門口,确保等下螞蝗不會湧出來。”
她看向尚善:“我和你們一起進去。”
歸山柰并不需要尚善的同意,她利落地紮好頭發,三下兩下爬上列車的天花闆,倒挂在門口。
“呵。”
尚善輕聲笑了下。她将小女孩送了上去挂住。小女孩很輕,她得意般朝尚善露出了後脖頸上密密紮實的羽毛。
尚善挑眉,她緊了緊下身的長靴。
她不從天花闆走,她賭一把——她體内的螞蝗卵正在拼命地想要生存,那些求生的恐慌能從她的每一個毛孔散發出去,以緻于這些小蟲子根本不敢靠經她!
“注意!門開了!”
尚善将手電筒遞給了歸山柰,她拉住了門把手,手下用力,打開了門。
門緩緩打開。
最先噴出來的一股血臭氣,幾乎凝成實質般的一個巴掌抽得人兩眼冒淚花,熏得人作嘔!
尚善捂住了口鼻,門前的方寸之地還算幹淨,她踏了進去。
與此同時,天花闆上傳來細微的動靜,歸山柰也進入了車廂。
車廂裡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四周不斷傳來古怪粘膩的滑動聲,她們像是被什麼怪物吞進了腹中正在消化。
尚善立在門口,身後的車廂門緩緩關上。她抑制住自己的呼吸——等待着歸山柰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