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商量好的,倒計時十秒後打開手電筒。車廂裡必然沒有一絲光亮,她們需要分辨出哪些是屍體,哪些是她們此次救援的對象。
三……倒計時即将結束,尚善心跳得卻厲害。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她前方,她的毛孔能感受到——那是什麼……轟!燈光大亮!
尚善瞳孔一縮。
一張青白的鬼臉陡然從尚善眼前亮起,青白的唇,血紅的眼。它幾乎貼上了尚善的臉,朝着她張開了嘴。
尚善往後猛地一撤。
她瞪大眼看清了那張嘴裡根本沒有牙!每一顆牙龈凹當處都鑽出烏黑的螞蝗,門牙鑽出螞蝗扭曲着伸出唇外,嚣張地朝尚善咬了過來!
“砰!”一顆子彈擦着尚善的鼻尖釘入了怪物的腦袋。
怪物轟然倒地,在地上抽搐咕扭着,五官耳洞裡進進出出鑽出血多漆黑的小螞蝗。
“快上來!”歸山柰拔槍大吼。
尚善一個激靈踩着身邊的座椅,一躍蹦上了行李架。她和歸山柰分别趴在兩邊的行李架上,不敢相信地掃視着下面的情形。
沒有螞蝗。
全部都是人。
或許更準确來說是被螞蝗鑽透了的人。
“勝男,關門!”
尚善大喊,幾乎是下意識地掉了一滴眼淚。
下面的東西,人不人鬼不鬼,它們明明是人的形狀,但每一個都血肉蒼白,眼珠子緩緩轉動兩下,朝着她們伸出手來。擠擠攘攘一車廂的人,全都在這裡,成了螞蝗的孵化母體。
尚善掃過每一張臉,心如鼓擂。
千萬不要——不要在這裡看見他們!
“尚善!”歸山柰在喊些什麼。
“找到他們了!他們在那裡!”小女孩大叫!
尚善卻全然聽不清楚,她渾身發冷,口裡呼出滾燙的熱氣,她這才知道自己又高燒了。
媽的,該死的螞蝗!這該死的東西!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要吃人血肉!
尚善已經到了一種癫狂的狀态,她紅着眼徒手捏死爬過來的螞蝗!
“沒有!”尚善大喊,“那不是他!不是他!我沒有找到他們!”
她的目光卻死死看向了人群中的某一處。
如果那是任鴻飛!是她筆下的男主!那他為什麼會在這裡變成這個鬼樣子!這不應該!不應該!
“那不是他……不是!不是!我說了!不是!”
她尖叫,手下用力,指甲一個又一個掐斷爬行過來的螞蝗身體。這樣小的螞蝗,遠遠比不上鑽進她手心的那一條!
歸山柰看着癫狂的尚善露出驚駭的神色,她顫抖着手換了彈夾,一個又一個地擊斃了地面上的怪物。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直到槍對上了自己熟悉的人臉。
“任隊……”她顫抖嗓子。
開槍。
她擊斃了任隊身邊的怪物,還是沒狠下心來。怪物太多了,多到她幾乎打空彈夾。
身邊的小女孩主動跳下了行李架,歸山柰沒有管。隻是下一刻,她看見尚善也跳下了行李架。
“尚善……你冷靜點!”歸山柰大喊。
尚善擡頭看了她一眼。
歸山柰忽然收了聲。
她看見了尚善的眼睛,她的眼裡是一種十分可怕的恨意。
尚善低下頭,腳下是粘稠蠕動的小螞蝗,它們暫時無法突破自己的防護服,隻能高高壘起往上爬。
尚善掐住了最上面的一隻,拈到了眼前。
如果……她是說如果——螞蝗是肉,人也吃肉,為什麼隻允許螞蝗吃人,而不允許人吃螞蝗?如果——如果現在物資匮乏,隻有螞蝗——隻有螞蝗——而她餓了!她的胃像是火燒一樣的灼燒——她能吃它嗎?
她能。
歸山柰露出了一種極其驚恐的神色,她連滾帶爬地跳下行李架。
就在尚善抓住螞蝗往嘴裡塞的那一刻,一股無形的波動以她為中心向周圍輻射開來,所有人、所有事物都呈現了慢動作。
而與此同時,尚善耳朵裡嘈雜的交響曲轉換成了一聲高一聲低的呼喚。
——母親。
——母親!
尚善瞧着指尖掙紮的小玩意兒,露出了一抹殘忍的笑意。
知道嗎?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是你媽。
你媽。
你媽!
你那瘋子一樣無法擺脫,輕易就能殺死你千萬次的媽媽!
“尚善!”
刹那間,三隻手同時抓住了尚善的胳膊!還有一隻手掰開了尚善的牙,将咬了一半的螞蝗扣了出來!
與此同時,四周無數潮水般的螞蝗全都呈現出一種逃竄的姿态,它們紛紛往角落湧去,往死掉的屍體裡面鑽去,全都逃離尚善的腳邊!離她越遠越好!
場面一時靜得可怕。
歸山柰大口喘着氣,瞧見她們要拯救的三位男士,路八千和趙賦昇一人一邊鉗制住尚善的胳膊,剩下任鴻飛往尚善嘴裡灌了口酒精。
尚善下意識就要咽下去。
“吐掉!”任鴻飛捏住了尚善的兩頰。
尚善凝視了他片刻,乖乖吐掉了嘴裡的酒精。
她眨了眨眼,露出個委屈的笑:
“我就嘗嘗。”
沒有人敢說話。
就在尚善開口的一瞬間,地上的螞蝗翹起了頭,似乎尚善恢複理智它們就不怕了。眼見着就要恢複了吃人血肉的本能,朝他們爬了過來。
任鴻飛扛起尚善:“走!”
“勝男芙蓉!消殺!”歸山柰邊退邊朝車門外喊道。
短短時間,門外傳來藥劑噴灑的聲音。勝男打開了車門,看見他們一臉驚喜。
“老大!”
火焰槍迅速燒幹淨盤踞在門口的東西,他們一行人迅速避開地上盤踞的屍體,立刻退出了車廂,門即将被關閉。
尚善艱難地擡頭:“少了……少了一個……”
她忽然啞了嗓子。
漸漸黑暗的車廂裡,那個小女孩不知什麼時候蹲在了通道正中央。她一身火紅的裙子,黑色靴子被正在生長出來鳥爪頂破,雙手似勾地抓起滿滿一捧鮮活的螞蝗,塞了滿滿一嘴!
她大嚼特嚼,朝着尚善露出一個無聲的笑臉。
謝謝。她說,謝謝你讓我來到天堂。
螞蝗在她的唇齒間扭動。
門“砰”地合上。尚善捂着嘴,幹嘔不止。
天花闆上的螞蝗被噴了殺蟲藥及直往下掉,吧嗒吧嗒全都摔在地上,芙蓉眼疾手快地又補噴了一次藥,直到周圍充滿了淡淡的血腥味和藥水的複雜氣息,衆人才癱坐下來喘一口氣。
“你……剛剛我還以為你們全都……”歸山柰看向任鴻飛。
“以為我們全都變成了那怪物了?”趙賦昇露出痞氣十足的笑,“感謝任隊吧,他簡直是個天才。”
三人的身上沾滿了亮晶晶的粘液,也就是地闆上的螞蝗卵,從頭到腳,簡直像是在那灰褐色的卵液中遊了個泳。
歸山柰轉眼看向任鴻飛,任鴻飛正拿着酒精給尚善泡手,然後才迅速處理起身上的粘稠液體。
“瞎貓碰死耗子。”他簡短地回複。
路八千脫下短袖擦幹淨臉上的粘液,道:
“是老大想到的。螞蝗成蟲不去打擾螞蝗卵,那麼螞蝗卵中肯定是存在着某些信息素驅趕他們。我們把全身都塗滿了,才在這群惡心玩意兒的圍攻下活到現在。”
當初感染者爆炸在他們眼前,他們第一反應是帶領所有幸存者遠離二号車廂。如果往車頭去,這些無處不鑽的東西必然會損害車頭精密的儀器,到時候妨礙到他們的任務得不償失。
所以他們決定帶領所有人前往車尾部分,但沒想到是螞蝗數量太多了,一節車廂一節車廂地攔,幸存者也越來越少。
太艱難了,絲毫沒有自保能力的普通人在這樣龐大、無孔不入的絞殺下,最終幸存者們失去理智,沖過他們三人,狂奔着被逼入了最後一節車廂。
等到他們進入施救的時候,一切都太晚了。
趙賦昇一腳将地上還在掙紮的螞蝗踩稀爛,冷臉道:“等我們趕到,末尾車廂已經變成了螞蝗的孵化箱。我們也被困在其中。”
路八千罵了句髒話:“那場景,我現在想象還是覺得瘆人。我反正像個瞎子一樣,一伸手就摸到對面搖搖晃晃、缺胳膊少腿的屍體。我們隻能裹滿粘液,等待時機突圍,像他媽的裹滿面包糠等着下油鍋炸。”
慕容勝男:“那你們為什麼用對講機傳過來說不值得救援,還以為你們全都完蛋了!”
三位男士全都沉默了一下。
任鴻飛笑了下,挑眉道:
“no need,你翻譯成不值得。”
他們是不需要救援。他們有這個自信能自己出來。
慕容勝男臉唰得就紅了。
趙賦昇喲了一聲,道:“勝男,回去加練一下外文哦。”
路八千感慨:“老大,你是真的狠啊!救援到門口了都不要,你自信得有些許令我傷心。”
任鴻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相信你。”
路八千“驕傲”地啧了一聲。
尚善眨了眨眼,從芙蓉的藥箱裡扒拉出退燒針,對着自己紮了一針。她還沒放下針,對上任鴻飛嚴肅的目光。
任鴻飛皺着眉試了試她的額頭:“為什麼還沒退燒?”
尚善下意識地看向他身後的歸山柰,目光還未觸及又反應過來收回。
她搖了搖頭道:“體質問題。”
“燒得久些蟲不也死得更幹淨點。”她沖任鴻飛挑了下眉。
任鴻飛沉默地凝視了尚善一會兒,他的心疼溢于言表。片刻他閉上了眼,轉身明白了什麼般面無表情地盯了一眼歸山柰。
歸山柰目光躲閃。
一切盡在不言中。
“原來燒還沒退啊,我就說嘛。”趙賦昇插嘴道,“正常腦子也幹不出來吃螞蝗的事。原來你是燒傻了啊,可以理解了。”
尚善翻了個白眼:
“你沒傻!沒傻也不知道對講機回一句話。”
“對啊。”芙蓉遞給他們消毒劑,“就算被困住了,為什麼你們不回複對講機?我呼了你們那麼多次。”
聞言,趙賦昇反而露出遲疑的神色,問道:“你們還沒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