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渾渾噩噩地閉上眼,她聽着自己的心跳陷入了半醒半睡之間。
許是做夢,她的眼前忽然浮現了方才小傘蜥哭泣的眼神。全都是怪物……連人也能變成怪物……隧道近在眼前,除了她設定的那些怪物,那裡面到底還有些什麼啊?
不消半個小時,任鴻飛一行人分兩批回到了洞穴。
外面的天光透過洞口,雲終于散了一半。
尚善打了退燒針,身體雖然不适但她的精神卻很好,她躺在床上小口小口喝着熱水。
歸山柰和任鴻飛、趙賦昇三人在外間商議着,明确先探清楚隧道外面的情況,再推測隧道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從而有準備的進入隧道不至于白白送死。
芙蓉和慕容勝男、路八千沉默地擦拭武器、清點資源。
趙賦昇:“早先我用望遠鏡和無人機查看過了,火車已經燒得一幹二淨。這場酸雨覆蓋程度極大,起碼腐蝕了方圓十公裡沙漠裡所有能見的動植物,估計明日黃花也是這樣滅絕的。”
歸山柰也道:“我依舊按照每日慣例向最近的基地發送信号,但種種原因通訊狀況極差,根本聯系不上基地。我擔心除了大雨天氣影響之外,這附近所有的信号基站或許都被摧毀了。”
煙味順着洞口絲絲寥寥地飄了進來,他們三個人抽煙抽得都很兇。
任鴻飛緩慢道:“從明日黃花的滅絕程度來看,這酸雨不是第一次下了。這樣強度的酸雨,信号基站被摧毀在意料之中。這次任務我們需要留下一個人,如果我們到了時間還沒出來,留下的這個人必須把我們搜尋到隧道内部情況帶回基地,我們就算是犧牲了也不算沒有價值。”
另外兩人并不對他的安排有任何異議。
“隻是,我更擔心的是……”任鴻飛看向洞穴中的傘蜥群,“這片沙漠中的畸變生物不在少數,一場酸雨落下,就連石頭樣的傘蜥都會找洞穴躲避。你們覺得,那些更兇殘、更龐大的畸變怪物會躲到哪裡去?”
這片沙漠戈壁方圓數百公裡,隻有一座石頭建出來的隧道。任鴻飛的意思不言而喻。
趙賦昇猛地嘬了最後一口煙,将煙蒂碾滅在腳下。
“無所吊謂!”他說,
歸山柰笑了下,露出溫柔的笑意道:
“死還是活,我都不孤獨,我在哪一邊都有朋友、有親人。”
天邊的雲漸漸轉換成白色,陽光沖破雲層落下束束,一道淺淡的彩虹挂在天邊。
任鴻飛朝着洞穴裡面揮了揮手:“出來看彩虹。”
衆人一時間都出來,仰着腦袋去看這一道并不出彩的彩虹。
路八千:“雨過天晴,好兆頭啊!”
除卻這一座小小的彩虹,天邊還積滿了柔軟的白雲。
尚善凝視着那大片大片的雲彩,輕聲道:“還記的油蟲嗎?”
“油蟲雖然蟄伏在地下,但相比較于蟬這一類聒噪的蟲子,它更像是會破繭的毛毛蟲。”話音剛落,柔軟的白雲中閃爍起來了一道明亮而絢爛的鮮紅色。
尚善露出微笑。
接着是亮眼的靛藍色,轉瞬間變換着,那多彩光點飛速地在雲層中移動着。白雲如幕布,幕布後挂着滿滿的節慶彩燈,閃爍着、跳動着,鑲了金邊。
雲彩猛地向東飛了一瞬,就在衆人屏息關注之時,那金燦燦的光點蓄力直直沖出了雲中,終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是……蝴蝶!”慕容勝男驚歎。
尚善補充道:“雲蝶,油蟲的成熟體。據說看見的人一整年都會有好運氣。”
那隻雲蝶渾身異彩,飛翔中抖落無數的金粉,像是九天銀河落下。振翅見雲彩搖動,光暈映亮周天,美不勝收。不知何時連彩虹都沾染了它的璀璨,變得更加缤紛順眼。
它極大,極輕盈,是遮天蔽日的美麗。
“真好啊。”路八千感慨道。
“是啊,真好看。”勝男附和。
趙賦昇:“他不是說雲蝶,他是說我們這些人還能聚在一起看這個,真好。”
路八千眼眶些許發紅。
或許所有人都知道前頭是條死路,但此時此刻他們這些摯友還在一起,還能有這樣平靜的時刻。
大火、酸雨把一切都毀滅的幹幹淨淨。但朋友的意義在此刻格外鮮明,隻要他們在一起,哪怕處于暴風雨前,人還會感覺自己擁有一切。
“它要飛到哪裡去?”芙蓉扯了扯尚善的袖子。
尚善平靜地凝視那越發遙遠的亮光。
“不清楚,那是它自己決定的。”
雲蝶的生命隻有三十秒,三十秒過後它就會消失,看起來像是遠去了,實則是死去,什麼痕迹都不會留下。但無論蟄伏、還是化蝶,那都是蟲子自己的事。
再小的蟲子,也能決定自己的方向。
那麼人為什麼不能呢?人為什麼接受命運的擺布呢?
尚善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笑着看向衆人:
“各位,有興趣了解一下隧道裡有哪些怪物嗎?”
她準備給眼前這些人開開小竈,千金難買早知道,而如今她樂意讓他們早早知道。
于是在尚善鼓勵的目光中,任鴻飛從身後的巨石上徒手掰下一片胳臂長寬的石闆。
“這巨石淋了酸雨,質地都粉了。”任鴻飛解釋道。
趙賦昇見任鴻飛掰得毫不費勁,自己也直接上手扒拉兩下——沒動靜。他默默收回手,朝任鴻飛拱手。
“英雄,是我趙某草率了。”
尚善蹲坐在石闆前,手上拿着馬克筆,其餘人盤坐在她身後,看着她逐漸在石闆上畫出整個怪物譜系。
“話說,我們為什麼這麼相信她?”趙賦昇竊竊私語,“這姑娘昨晚上還燒到四十度來着。”
路八千十分贊同趙賦昇,也壓低頭道:“哥,我十分理解你。但是我不敢表達意見,我怕她又朝我開腔。那樣傷人的言語我脆弱的心靈再也承受不了一次了。”
趙賦昇正欲說話,忽然聽見“哐當”一聲,吓得他們倆唰的一下坐直了。
“吵吵吵!我聾了都能聽見你們說話!就你們這一片!紀律最差!怎麼還有臉講小話的!”
尚善目露兇光,冷眼橫掃。
“看我幹嘛!我臉上有字嗎!看黑闆!”
“說看黑闆就隻看黑闆啊?你長腦子、長手是幹嘛的!還不把筆和本子拿出來!等會挨個給我檢查筆記!”
這樣熟悉的來自記憶深處的壓迫感,某些人背後汗嘩的就下來了!
尚善敲了敲石闆,眼神犀利。
“所有的怪物都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精神蠱惑,一類是物理傷害。時間緊迫,我各自列舉一種,但解決它們的辦法都大差不差,這全都是精華!記筆記!”
“沙沙”隻能聽見衆人筆紙摩擦的聲音。
“精神蠱惑類怪物一般先會從引起你的注意入手,就如同我們先前遇到的明日黃花,它會展現自己鮮豔的色彩和濃烈的香氣。所以第一點,不要關注怪物!尤其是不要和怪物對視!但是,如果不幸你和怪物對視上了——這裡重中之重!畫個星号!一定、一定不要暴露自己的精神弱點!”
尚善加重語氣:“一定不要去想自己最害怕的東西!也不要去想自己最渴望得到的東西!因為此時你的思想已經被怪物掌握了,你想的一切怪物都能知道!它們當然會利用你最恐懼的事物來折磨你!你能做的就是在保持自己情緒穩定,直到離開怪物攻擊範圍!精神蠱惑類怪物一般都沒有遠距離瞬殺的屬性,離開它們就安全了。”
任鴻飛停下筆,深深看了眼尚善。能知道這些,你應該是手裡不少苦吧。
尚善一轉目光,發現任鴻飛看着她的目光透露出深深的心疼。
尚善:……這家夥又在腦補些什麼了?
“對于精神蠱惑類怪物,萬不得已可以先開槍射殺,占據先機。但是我不建議,應為你不确定遇見的倒是精神蠱惑怪物,還是——”尚善點了點黑闆,指尖落在一個怪物草圖上,“這類純粹物理攻擊暴躁狂!”
草圖上寥寥幾筆,畫得十分潦草。
慕容勝男湊近芙蓉耳邊道:“這畫得是個啥?”
芙蓉伸長脖子,遲疑道:“魚?有點搞笑。”
兩人對視一眼,嘴角緩緩翹起。
“咳咳!”
尚善一道眼刀甩來,慢悠悠抿了口水。
“有些學生啊,我就不點你名了,自己自覺一點!上課交頭接耳、嘻嘻哈哈!你現在笑得開心的嘞!以後有的你哭的!”
勝男和芙蓉雙雙埋下腦袋。
尚善收回目光,道:“好,說到哪裡了?”
歸山柰輕聲提醒道:“物理攻擊類。”
“哦對!物理攻擊類!這類怪物攻克難度呈現梯級分布,最底層的也是最簡單的,通常是以數量取勝,就那類螞蝗!純純蠢貨不長腦子,殺人就是為了填飽肚子,這一類沒有任何挑戰,送分題啊!你們要死在這樣怪物手裡,别說是我教的!”
“接下來就要受到重視了。物理攻擊類怪物種有一些長出了腦子,它們殺死人類不僅僅是為了獲得食物,某些時候隻是為了娛樂。”尚善指了指自己畫的魚,“這種蛇形怪物就是已知的擁有智商的物理攻擊類怪物,它能理解人類的語言、甚至是眼神。它狩獵活物大多數時候僅僅是因為無聊,是的,它不吃,隻是享受獵物掙紮的痛苦,值得注意的是,它最喜歡玩弄的就是人類。十分惡劣!“
“怎麼殺死它?”任鴻飛提問。
“它的鱗片太過堅硬,隻能尋找眼睛這種脆弱的地方開槍,破壞它的大腦。這一類怪物說起來也簡單,就把它當成是人來對待就好了,人緻死的弱點它大多數也有。比如脊椎,比如心髒,比如火焰。”
尚善說完,目光移向了梯形難度表的最上層。
“最棘手的怪物是兼具精神蠱惑和物理攻擊的兩種屬性的。它們強悍到可怕,有的速度快、力量大。有的大腦的開發程度比人類還要深,由此掌握了精神蠱惑,常常奸詐狡猾、惡劣嗜血,就好像……它們在地球現有人類的基礎上又一次進化了,隻不過奔着作惡的方向一去不複返!”
任鴻飛摩挲着紙頁:“如果遇上了它們……”
“不會的。”尚善輕聲打斷道,“還沒到它們出場的時候。但——現在提一下也行,這類怪物從外表上很難找到什麼共同點,各種各樣的畸形。隻有一點,它們的體内有三顆大腦,除卻模仿人類長出來的左右腦,最後一顆大腦就是它們的死穴。”
尚善歎了一口:“不過……很難、很難……通常還沒頭緒就會被折磨得沒氣了。”
任鴻飛垂下眼簾。他是這堂課上聽得最認真的學生,手下的筆記甚至比尚善說得話還要多。他的字從不寫連筆,一撇一捺都棱角分明,工整敦厚、秀氣溫化。
尚善掃了一眼,笑道:“比你小時候的字倒是好看了許多啊。”
她的話音一落,旁邊的歸山柰突兀地按斷了筆芯。“啪嗒”清脆一聲,尚善順勢看了過去。她瞧見歸山柰的字迹,娟秀細緻,瞧着瞧着她看出了幾分相似。
“你們兩個的字倒是有些神似。”
“呵。”歸山秋嗤笑一聲,“任隊的字就是我姐教的,一筆一畫描着寫,自然像。”
尚善眉一挑,也不多作解釋,隻是應了一聲。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