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昭帝大恸,“已近三年。”
“原來三年了……”她喃喃,然後擔憂又有點急切地問,“我們的孩子如何了,是不是也快三歲了,他性格怎麼樣,愛吃什麼?”
“是不是長得很可愛,有沒有進學,有沒有想過我?”
“陛下有沒有跟他說起過,他的母親很愛他?”
“……”
崇昭帝一個字也答不上來,他嘴巴張張合合,竟有點不敢面對面前女子的目光。
許久,他才低聲說:“我們的孩子,他很好……”
“那就好。”
女子重複:“那就好。”
她握住崇昭帝的手,“照看孩子很辛苦,我心疼你……也很想你。”
最後一句說完,女子的身體便化作一陣雲霧,輕輕散去。
湖面又出現一行字:[六世姻緣盡,再無相見期。]
崇昭帝踉跄往前,也隻堪堪握住一片濕潤的霧氣而已。
“不——!!”
此刻,不知身在夢中的崇昭帝,對災星的恨意攀升到了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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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崇昭帝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餘公公打了個激靈,瞌睡瞬間消失無蹤,連滾帶爬地過來,“陛下,陛下?”他急急忙忙撩開簾子,頓時愣在原地。
崇昭帝擡起手,在眼角處摸到了濕潤的淚痕。
餘公公心驚膽戰地輕聲問:“陛下可是哪裡不舒服?”
崇昭帝慢慢回過神。
“沒有。”他聲音嘶啞。
過了會又重複道,“沒事。”
“朕隻是…做了個不太好的夢。”
原來是夢,幸好是夢。
餘公公自然沒有膽子接話,弓着腰侯在旁邊。
崇昭帝緩緩吐出一口氣,壓下心髒處的鈍痛,強迫自己從夢境濃烈的悲傷中抽身出來,眨眼又變成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
“幾時了?”
餘公公:“陛下也該醒了,現在收拾正好。”
崇昭帝:“嗯。”
伺候皇帝起居的宮人們頓時忙碌了起來,紫宸殿周圍的偏殿亮起燭光燈火。
與此同時,一輛輛馬車停在東華門的下馬碑前,身着朱紫官服的朝廷大員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等待着今日的大朝會。
平日裡是小朝會,隻有五品以上和個别職位特殊的官員才來上朝。大朝會十日一次,文武百官全都會來,做統一彙報,一般都比較忙碌。
崇昭帝素來重視大朝會,因此底下的官員也不敢敷衍。
待吾皇萬歲的朝拜後,随着大太監的呼喝:“起——!”大朝會就開始了。
各部官員都來之前特意用了涼水洗的臉,又吹了一路的冷風,現在雖然凍的哆嗦緩不過來,卻各個精神百倍。
尤其是戶部尚書林大人,可謂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他對于除了戶部官員外的任何人都抱有警惕,生怕哪個家夥又要想方設法的挖坑,從他這裡摳銀子。
工部尚書上前一步:“啟禀陛下。”
“三月前,撥款用來修建怡和官橋的銀子已經用完,現在工期正在收尾,還請陛下再撥些銀子給工部。”
戶部尚書警鈴大震!
大朝會第一件事、開口的第一個人就要從他這裡摳錢?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他當即呸了一聲,冷笑:“二十五萬兩白銀砸進去,竟還不夠修一座橋?我戶部既然當初撥了二十五萬兩,那就隻有二十五萬兩,工期沒完成是你工部的預算沒做好!用完了再要?街頭小兒找娘吃奶,一頓吃不夠尚可吃兩頓,顧大人年紀大了,還有這樣的道理嗎!”
這位林大人不是正兒八經走科舉路子上來的,但于管錢一道确有奇才,先帝擢升其入了戶部,這幾年一路爬到了尚書位置。
他自诩并非文人,對‘守财奴’的名号洋洋自得,所以從來不搞之乎者也禮儀人那套。
他這次罵的還算‘雅俗共賞’,先帝時期就是純粗俗,連帶着朝堂上的風氣都壞了不少,被先帝揪着耳朵吼來吼去才改好了一些,滿朝文武和崇昭帝早就習慣了。
工部尚書身經百罵,充耳不聞,他們工部就是權小事多的背鍋俠,爹不疼娘不愛的破地方,挨點罵太正常了,他都懂。
他淡定地對着戶部尚書一拱手,轉頭就對着皇帝抹眼淚,哭道:“還需五萬兩白銀,這已是極其精打細算的結果。”
他們部門從戶部借調來的算賬好手,為了這事兒,算盤都快打出火星子了。
有武将低哼,“早說這橋就不應該修建,百姓繞個路雖然遠,但剩下的這筆錢加到軍費裡豈不更好?”
“修橋鋪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怎麼,這位大人覺得不該修橋,不該修路?您那愛馬飛馳的平坦地面,便是修路過後的模樣。”某工部官員語罷一甩袖子,“果然武夫,夏蟲不可語冰!”
武将們原本還有點不好意思,聽到後面開始生氣了:“說誰呢?”
工部諸位:“修路銀錢充作軍費,諸君額上可跑馬矣!”搶我們工部的銀子當軍費,臉真大!
武将瞪眼大喝:“汝彼娘之!”
工部面紅耳赤:“豎…豎子無禮!”
他們默念着儒聖之言,克制着往武将那邊吐口水的沖動。
起居郎在下方一側奮筆疾書百官言行,絞盡腦汁給他們對罵的言辭潤色,好叫後世人看來這是一場文臣武将和諧友好的文雅大朝會。
而負責彈劾的言官則是喜滋滋,暗暗記下幾下那幾個在朝堂上吵起來的官員——這些人他們都可以彈劾言行無狀,禦前失儀。
陛下聽不聽看不看是一回事,他們有沒有彈劾就又是另一回事。
沒有被言官彈劾的官,算什麼官!
大朝會曆來熱鬧,他們在下面吵朝成一團,上面的餘公公面露苦色。
他又偷摸瞧了眼龍椅上的皇帝,崇昭帝盯着桌子上的茶杯,不知道盯了多久,面上嚴肅,其實在出神。
陛下這是在想什麼呢,現在可是大朝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