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方太傅含糊應下,放下自己摸胡子的手,正正神色,開始提問。
“被稱為‘國之良’的四民,都是誰[1]。”
“士農工商。”
“六畜民皆可飼,哪一牲畜殺食犯法[2]。”
“耕牛。”
不假思索,非常流暢。
方太傅頓了頓,眼底精光一閃,不緊不慢問了第三個問題:“囊螢映雪講的是什麼故事[3]?”
這個在後世已經變成成語的典故,寫作文的時候早就不知道用過多少次了,隻是曲渡邊不知道在此世界中,晉代的車胤還是不是囊螢映雪主人公,便模糊了朝代人名處理。
他回答:“學子家貧,沒有錢買燈,夏日裡捕捉螢火蟲做燈,隻為夜間讀書,以前人之勤奮,激勵後世人好學。”
方太傅撫掌,把書還給他。
“都對了。你放心,答應你的事老夫自然會做到,我不會揭發你。”
方太傅想了想,“你以後每隔一日來一次學堂,我與其他學堂先生的授課時間是錯開的。老夫放過了你,但其他夫子可沒老夫這麼好說話。”
這是要給他打掩護?
可他們才剛剛認識,這老夫子認為他是私生的,後宮宮女私通侍衛生下的孩子——這身份放在任何一個朝代都是死罪吧。
這老頭真的放心他一個來曆不明的小孩跟皇子們在一起聽課嗎。
或許是他狐疑神色太明顯,方太傅摸摸胡子,補充了一句,“還是那句話,老夫不管宮中事,隻要在學堂裡的,都是老夫的學生。”
不管哪個朝代,都有一生隻為教書育人、品德高尚的老師們,曲渡邊對眼前這個老夫子敬重了幾分,但心裡仍舊報以懷疑态度,頂多是面上裝的乖巧。
“你是個好夫子,”曲渡邊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裹往身上一背,誠懇說,“謝謝你。但是我不能害你,等我走了,你還是去揭發我吧。”
不然擅自隐瞞,就算不挨罰,也會挨訓,乙十二在這裡,他的存在隐藏不了,總不能因為這事兒害了别人。
方太傅挑眉,并未直接應下,而是道:“好了,老夫走了,你怎麼來的,且怎麼走吧,記住,别跟别人說老夫認識了你,知道嗎。”
曲渡邊點頭。
等小老頭離開學堂,他就到窗戶邊蹲着,沒過三分鐘,窗戶外傳來一聲蛐蛐叫,曲渡邊高興喊了句:“小春~”
溫小春便探身進來,警惕看了看周圍,并未多言,抱着小孩匆匆離開了學堂。
而他們走後沒多久,方太傅便重新摸着胡子出現,眯着眼望向窗外。
“未曾想,沒有人在乎過的小殿下,竟是個如此聰慧的孩子。”
宮女和侍衛私相授受生下孩子的那件事是真的,但從此以後,宮裡整個就被犁了好幾遍,絕對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活了五十來歲,朝中沉浮,曆經兩朝,方太傅把那孩子拎出來看清他五官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了他是誰——
居安殿的小殿下。
雲妃之子。
傳聞中克死生母的孽胎轉世。
當初雲妃仙逝的時候,陛下罷朝整整三日,他們這些做大臣的直接放假三天,忘記了誰都不可能忘記她,也不會忘記她誕下的皇子。
那孩子似乎還沒滿三歲。
而且……小殿下雖說他以前學過一些,三字經也隻學到了他剛才講的地方,但他剛才考教的典故囊螢映雪,卻幾乎靠近了三字經的結尾。
大概是不信任他,所以才沒有說實話,他提問的問題都很簡單,但回答問題的是個這麼年幼的孩子,遠能稱得上是聰慧。
方太傅思緒飄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稱奇。
一直生活在宮中陰影角落的孩子,似乎該是自卑内向敏感的性子,但他看那孩子的眼睛,清明幹淨,沒半點陰郁。
甚至敢拿先皇祖宗們開玩笑。
瞧瞧,那話要是叫先皇先皇後聽見了,得連夜入夢打陛下的屁…龍臀,問問他到底怎麼教孩子的。
這誅九族的賭打的他老人家心驚膽戰。
不過想到當今。
方太傅輕輕歎了口氣。
陛下前段時間雖然因為宮人苛待居安殿而大怒,但實際的心思也沒人能明白,誰都不敢去觸黴頭問雲妃和小殿下的事。
小殿下有心向學,有曾經持劍侯的情誼在,他這老眼昏花的夫子就裝不知桌下藏人。
這麼小一個幼童,且先放在眼皮子看着罷。
乙十二在這裡待了一會兒,等到方太傅也走了,他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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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可餓了?”
抱着曲渡邊回居安殿的路上,話少的溫小春一連問了好幾句。
曲渡邊看着乙十二距離他越來越遠,心想着,大概是回去禀報他主子去了,“還好啦。”
溫小春捏了捏他的掌心,“手好涼,快把手縮進去,不要露出來。”
曲渡邊:“手上沾了炭粉,會弄髒衣服。”大冷天的,衣服難洗難幹,冷一會兒也沒事。
溫小春忽的不說話了。
居安殿生活雖然好了起來,一切也都是按照正常皇子規格來的,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他守在東苑六殿周圍,看見了金尊玉貴、穿着厚實皮毛的皇子們上學堂的模樣。
他們擁有帝王的在乎,母妃的疼愛,可以正大光明的接受皇子教育,吃喝不愁。而小殿下連紙張和書籍筆墨都是淘來的。
因為那該死的谶言,連學習都隻能躲在角落裡。
“小春,今天在學堂我學了不少東西呢,那個夫子是個好人,很會講課……”曲渡邊沒跟他說方太傅發現他的事,畢竟說了也隻是叫他們平添擔心,說不準以後學堂就去不了了。
其實如果那夫子要抓他,完全沒必要放他走,當場發作就行。
他沒感覺到惡意,打算先樂觀看待這件事。
曲渡邊說話,溫小春就輕聲應着,又看了眼小殿下好無所覺,樂滋滋搓手指頭上黑粉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