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樂知:“嗯。”
麻藥的疼沒那麼可怕,何樂知有種已經上了戰場的感覺,倒也沒那麼緊張了。
實習生探頭進來,問:“需要我嗎?”
韓方馳說:“這個不需要。”
“好的,那我下樓取個快遞。”助手說。
韓方馳:“去吧。”
手術室裡開着空調,可仍是有點熱,何樂知有些出汗了。
“甯可在别人那兒排隊也不找我?”韓方馳戴着手套,坐在何樂知臉旁邊的凳子上,低頭看他,“你行,何樂知。”
何樂知臉已經開始麻了,說話稍有些不順暢,努力笑了下,說:“我知道錯了,醫生手下留情。”
“留不了。”韓方馳說,“你等着吧。”
“别,”何樂知讨饒道,“我真錯了,方馳。”
他眼巴巴地看着韓方馳,此刻是一個脆弱的、不太勇敢的患者,看着他的醫生。
韓方馳不搭理他,是一個冷漠的大夫。
韓方馳在旁邊坐了會兒,示意何樂知張嘴,不知道拿了什麼在他口中碰了碰,問他:“有感覺嗎?”
何樂知幅度很小地搖搖頭。
韓方馳又碰了幾下,問他:“都沒有了吧?”
何樂知從嗓子哼了個“嗯”。
韓方馳站了起來,踢開凳子,把吸唾器放他嘴裡,何樂知吓了一跳。
他怕得太明顯,整個人一顫。韓方馳終于帶上了笑意,不明顯地笑了聲,何樂知能看到他口罩外的眼睛帶了笑意,“别害怕。”
“不可能不害怕。”何樂知含糊地說。
韓方馳說:“很快。”
何樂知上次那顆阻生齒拔了半個多小時,兩個醫生拿着錘子鑿了半天,他們每鑿一次何樂知都能感覺到神經的疼。
這一次那些恐怖的疼痛卻沒有發生。
何樂知一直在等撬牙齒的疼,但是沒有等到。這半邊臉完全是脹麻的,毫無知覺,他于是漸漸放松下來,随韓方馳的指令配合。
這時的韓方馳和平時非常不一樣,要比平常嚴肅,神情認真。然而指令間的語氣還是能聽出熟悉,語調輕松,有一定的安撫作用。
他們是多年的朋友。拔牙這麼一件令人膽寒的事,因為被熟人操控,嗓音、動作,甚至是操作的手,都令何樂知無比熟悉,因而始終信任。
後來何樂知開始神遊天外,任韓方馳處置他的口腔,幹脆連眼睛都閉上了。
等到韓方馳手上又一次換了個器械操作,何樂知在自己的嘴裡聽到剪斷聲,才詫異地睜開眼睛,韓方馳和他對視一瞬。兩人四目交接,何樂知用眼神問他:完了?
韓方馳說:“說了很快。”
何樂知舉起手機看了眼,從開始操作隻過了六分鐘,他震驚地看着韓方馳。
韓方馳眼裡又帶了笑,問他:“你這什麼眼神?”
何樂知說不了話,韓方馳給他縫了三針,結束時讓何樂知咬着藥棉。
何樂知咬着藥棉,隻覺得熱脹脹地悶痛。
韓方馳摘了手套,抽了兩張紙,在何樂知下巴上擦了擦。他手上有消毒水味道,動作力度不重,因為何樂知打過麻藥,因此感覺不到他的動作,隻覺得麻。
拔牙難□□血,韓方馳又換了張紙,擦掉何樂知嘴角的血,嘴唇上傳來極細微的觸碰感。
這就是特殊待遇了,普通患者絕對沒這服務,頂多實習醫生給遞兩張紙過去自己擦。何樂知躺在那兒,能隐約地感覺到韓方馳動作很輕,熟人待遇。
“完事了,起來吧。”韓方馳扔了紙說。
何樂知坐起來,擔心的疼痛都沒發生,看來上次醫生實在水平不行,一對比真看出參差了。
“怎麼這麼快,太厲害了。”何樂知咬着藥棉,誇得真真的。
“比不了王主任。”韓方馳木着臉說。
“都說了我錯了!”何樂知捂着下巴,笑着說,“以後我肯定隻找韓主任……算了我還是别找了,希望這輩子别再長智齒。”
韓方馳摘了口罩,拿起他片子指給他看上牙兩側,說:“不急,你還有兩次機會去王主任那兒排隊。”
順着他指,何樂知才看到那兩顆明顯在生長中的智齒。
何樂知震驚地看着它們,又看向韓方馳。
韓方馳被他表情逗笑了,說:“也有可能長不出來,先不用害怕。”
因為剛才格外順利的拔牙過程,何樂知這會兒對拔牙也沒那麼恐懼了,覺得真長了也沒什麼。
“回去吃阿莫西林,忌口那些我就不說了,今晚不要刷牙,可以用漱口水。一周拆線,如果覺得麻煩可以不來這兒,就近找地方拆。别舔創口的血塊,幹槽症相當疼。”韓方馳交代他。
“好的。”何樂知不斷點頭,“你别吓唬我。”
“沒吓你。”韓方馳又笑笑,和他說,“有什麼問題随時問我,給我打電話。”
何樂知仍是點頭:“好的。”
兩人已走到門口,韓方馳問:“你怎麼來的?”
何樂知回答:“地鐵。”
“聰明。”韓方馳說。
何樂知拿着自己的就診卡,問:“我去哪兒繳費啊?”
韓方馳又挑起眉,挂上那副陰陽怪氣的表情,過會兒說:“微信轉我1800。”
何樂知笑起來:“那算了。”
韓方馳開了門,說:“走吧,不送你了。”
何樂知笑着說:“今天謝謝韓主任了。”
韓方馳隻掃他一眼,就當回應了,還是有點記仇。
何樂知一身輕松地從醫院出來,壓在心頭的一件事就這麼解決了,以後再也不用因為一顆阻生齒而反複疼痛。
何樂知坐在地鐵上,雖然感覺不到患處的疼,味覺卻能嘗到藥棉上的血腥氣。
拔掉了這顆作亂的牙,何樂知心情還是不錯的。
這個時間的地鐵人不多,何樂知在的這個車廂,甚至空蕩蕩的隻有他一個人,空調開得很冷。
手機上又來了消息。
何樂知點開微信,看到頭像沒想起來是誰。
直到點開聊天,看到之前對方發來的圖,以及現在的這幾條消息:
——您好,您的戒指已經做好了。
——[圖片][圖片][圖片]
何樂知恍然想起幾個月前他訂了一對刻了字的戒指,本來打算今年周沐堯生日時送給他。
何樂知愣了片刻,之後道了謝,支付了尾款,留了何其的地址。
對面的車窗玻璃上映着何樂知孤獨的影子。
可惜結束一段長久的關系不能像拔掉一顆智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
它總是沒眼色地跳出來不分場合地提醒——你毫無準備、沒有征兆地失去了你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