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卓這句話一出口,甯稚的表情馬上就凝固在了臉上。
“……好,我馬上到。”甯稚簡短道:“地址給我發過來吧。”
郝卓聞言倒是笑了下:“開業典禮的時候你跟黎瓊還過來捧過場,這麼快就不記得了?”
“這段時間事多,又都趕在一塊了。”甯稚下樓打了輛出租車,邊系安全帶邊道:“别怪我。”
郝卓當然不會埋怨他,撂下電話将位置麻利地給人發過去,随後就從吧台幫甯稚要了杯内格羅尼,慢悠悠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
甯稚走得急,進門的時候還在略微喘着粗氣。他一屁股坐在郝卓身邊卡座的沙發上,端起玻璃杯将又甜又苦的酒水一飲而盡,差點連裡面用作裝飾的橙皮都吞到肚子裡。
郝卓掏了張紙巾示意他擦擦嘴,用手抓了抓自己逐年減少的頭發:“我其實就是想找個機會看看你。最近在忙着公司年會的事,頭昏腦脹的,連你跟邱幼遠分手這麼大的事都剛聽到消息。”
“不難受了吧。”他擡頭看了一眼甯稚,笑呵呵地問道。
甯稚直樂:“哪有那麼脆弱,今天去跟邱幼遠說了一籮筐車轱辘話,他還罵我翻臉不認人……要真說難受,那也不可能是我啊。”
“貧吧你就,大學的時候我就看得出來,你特麼讓邱幼遠那個傻逼吃得死死的。”郝卓脫掉外套向後一仰,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上:“……不過跟他解約也好,你們這幾年捆綁得太厲害,再持續下去也未必會有多少好處。”
甯稚擺擺手不想提了:“不是說管絨嗎,怎麼又八卦上我了。你年年都去給她上香,這我也是知道的,今年是有什麼特殊情況嗎?”
聽他聊起這個,郝卓也收了插科打诨的心思。
“特殊情況……就算是有吧。”郝卓苦笑,沉着聲音道。
讀大學那會兒,郝卓的身材還沒橫向發展,發際線更維系在一個正常範疇,再加上家境優渥為人爽快,在T大也是響當當的校草後備役。同文學系的邱幼遠一樣,都是校園論壇上被吵得火熱的帥哥。
不過郝卓當時最出名的,還是他的感情史。
他喜歡上了對面榮軒美院的管絨,從大一入學不小心找錯學校,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她之後,就對其展開了相當狂熱的追求,并且一追就是三年。
管絨是甯稚的同班同學,郝卓過來看她當然也會順帶着見到甯稚,再加上那時候邱幼遠經常過來找甯稚聊天吃飯,一來二去的,郝卓也就跟他們兩個都熟絡了起來。
郝卓是真喜歡這姑娘,追人追得又青澀又小心,從來不會做任何可能會讓管絨為難的事。所以管絨即使多次明确拒絕,看到他可憐巴巴的表情,也總是說不出什麼狠話來。
而當時甯稚作為旁觀者,看着這兩個人越來越自然的相處模式,也覺得就算他們做不成戀人,也一定會成為關系很好的朋友。
直到後來管絨跟一個女生在校園角落接吻的照片被扒了出來。
管絨是申請了助學金的貧困生,父母為了支持她學美術這個燒錢的專業幾乎傾家蕩産。那些照片越傳越廣,很快就流到了管絨爸媽的手上。
地理偏僻的小村鎮,跟甯稚的老家一樣,對同性戀的接受程度之低,是絕大多數一線城市家庭沒法想象的。
他們坐着綠皮火車趕到榮軒,不顧還在講課的老師以及教室的學生,聲嘶力竭地要求管絨跟那個女生分手。
可當時的管絨已經經受了同學兩個星期的冷言冷語,走在路上但凡聽到其他人在小聲說話,都會神經質地覺得他們是在嘲笑自己。
這份來自父母的尖聲嘶叫,顯然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
“……那些照片我後來也看見了,另外一個人臉被遮得嚴嚴實實,管絨自殺前又從沒說過自己是跟誰在一起。”
郝卓點了一根煙,拍拍自己鼓出來的小肚腩,怅然道:“今天上午我去給她掃墓的時候,看到一位女士在她碑前放了束花。”
甯稚心裡動了動,但還是沒說出那個呼之欲出的可能,謹慎道:“沒準是哪個親戚?”
郝卓瞥了他一眼:“管絨家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連父母都覺得丢臉不想認她,還有哪個親戚會在乎。身條看着最多三十五的年輕女人,你說呢。”
甯稚卸了口氣道:“也對,那你看見她長什麼樣子了嗎?”
郝卓搖頭:“我去的時候她正好離開,就看到個背影。衣服瞧着像是高定,這些年日子過得應該不錯。”
“畢竟當年那些照片裡的背景就在校園裡,估計是我某個混出名堂的校友吧。
甯稚想了想,笑道:“你别瞧不起榮美畢業生,現在年薪百萬的可大有人在。”
郝卓撣了撣煙灰:“哪能啊,現在會畫畫的有那麼多就業方向,你本人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這裡了,我又不是不清楚。”
“……而且,邱幼遠找的那老婆你也認識吧。”郝卓坐的離他近了些,賊兮兮地道:“聽說現在是個不少品牌争相哄搶的服裝設計師,不也是從你母校出來的嗎。”
甯稚又點了杯酒,挑眉道:“你說褚海绮?那可是當年我們學校最多人追的女神,長得好能力強,還沒畢業就直接被保送了到澳大利亞。”
頓了頓,甯稚道:“就是……有點太便宜邱幼遠。”
郝卓聽着這話牙酸,大笑着摟他肩膀:“大氣一點兄弟,不就是分個手嗎,還沒勇氣祝福人家百年好合了?”
甯稚被氣笑了,放下酒杯猛捏他啤酒肚:“你大氣?你大氣怎麼在聽說管絨喜歡别人的時候在寝室喝酒喝到胃出血,當年要不是我連夜翻牆把你扇醒,你現在還能跟我面對面坐在這裡嗎。”
畫畫的人手上都有勁,郝卓被掐得直躲:“知道你厲害了,T大校領導聽說你翻牆進來的事迹,第二天立刻召開會議決定把牆體加高并提高校内安保。現在它連着好幾年被評為全國最安全的大學,每一位T大學子都要牢記你的大恩大德。”
郝卓雖說現在胖了,但曾經在籃球場縱躍的底子還在,輾轉騰挪都不在話下。甯稚跟他鬧得心累,幹脆也往後一倒不動了。
“……不和你扯皮。”甯稚淡淡地道:“往年我都會在她墓地的門前等你出來,這次是我忙忘了,對不住。”
郝卓見他癱倒,自己亂竄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真不用自責。”郝卓聲音很輕:“你能來,我就已經覺得很好了。”
郝卓眼神自然直視着前方,平靜道:“管絨的父母前幾年又生了個孩子,我以資助貧困生的名義,給他在内的好幾個小孩兒都打過錢。昨天,校方找到我,說家長們想見見我。”
甯稚秒懂,轉頭看他:“你要過去一趟嗎。”
“不隻是我,還有你。”郝卓打趣道:“每年你都在我轉賬的時候,趁機給管絨家裡多打一筆,你以為我不知道?”
“……沒必要。”甯稚說:“我隻是盡到了作為同學的本分。”
郝卓一笑:“那你可就把同學這兩個字看得太重了。”
甯稚扭開臉,晃了晃還剩個底的雞尾酒:“我跟你不一樣,我跟管絨本身就是簡單同學間的感情,見她弟弟幹什麼。”
“隻不過是我跟她有着相同的取向,也都不準備向老一輩觀念妥協。”甯稚道:“兔死狐悲而已。”
五彩斑斓的club燈光之下,響着激烈音樂的舞池裡随處可見揮灑自己青春的男男女女。郝卓眯起眼睛看向甯稚,突然發覺他這些年似乎一點變化都沒有,歲月除了帶走他臉頰兩側的嬰兒肥外,根本左右不了甯稚心裡哪怕一分一毫的堅持。
郝卓憑空有些傷懷,嘴唇微張道:“你……”
“噓。”甯稚豎起一根手指,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你看那。”
郝卓順着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發現對面卡座坐着三個大學生模樣的少年,個個眉眼清澈,臉嫩得好像能掐出水來。
“怎麼,相中誰了?”郝卓任由甯稚附到自己耳邊,一派了然道:“看上誰跟我說,我去幫你發名片。以你如今的身家,包養個男大學生還不是綽綽有餘。”
甯稚低笑:“去你的,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那是我小男朋友。”甯稚半開玩笑道:“就中間戴帽子那個。我不方便過去,你幫我去旁邊聽聽,他們在說什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