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應聲,随後蹲下身體,暗黃色的實木圓桌後隻看得見他的頭頂。蘇聞青鮮少有這樣俯視他的時候,此時隻覺得新奇。
陳默的發旋濃密,并沒有脫發的危機,發絲幹爽柔亮,甚至能聞到一股她熟悉的薄荷洗發水。
薄荷洗發水。
蘇聞青把這股味道刻進了她的嗅覺。
那個令她傷心的、令她全網黑的、令她萎靡不振的罪魁禍首也是這個味道。
陳默在桌子下面找出泡沫闆和包裝袋,又用剪刀剪下一結絲帶。他搬來椅子坐在蘇聞青對面,把15個小碗依次嵌入泡沫闆内。
待包裝完好後,陳默把紙箱交給蘇聞青。
蘇聞青伸手接過紙箱,兩個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暫的交彙,又迅速的分開看往别處。
陳默看向嶄新的工作室,蘇聞青看着頭頂的時鐘。
滴答,滴答。
牆壁上方傳來秒針走動的聲音。
“你下午幾點的飛機?”蘇聞青的懷裡抱着紙箱,問道。
“七點,”陳默擡頭看鐘,“現在可以走了。”
陳默去二樓的房間收拾完行李,和蘇聞青并肩走出工作室。
此時已是傍晚。夕陽撒在胡同的盡頭如滿地碎金,蘇聞青逆向陽光,飛揚的發絲拂過陳默的眼前,留下細碎的暖意。
兩人走到十字路口,盡頭的紅燈還有三十秒。
三十秒後,他們會分别。
陳默會回到n大,回到百度上履曆出色、年輕有為的陳教授。他會繼續在考古的專業領域發熱,在非遺傳承的道路上桃李天下。而百年後,趨于完整的文化譜系上,一定會有他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自己呢,會繼續在名利場上沉浮。她會當一個及時繳稅的好明星、敬業愛崗的好演員。她會繼續熱愛自己的粉絲和事業。她會找一位細心的、體貼的、包容的伴侶。她會一步步奔向視後,名留影史。
路口,紅燈的數字變為0。
“你願…”
蘇聞青突兀地開口。
她的目光落在陳默那張斯文而清隽的臉上,莫名的,對于自己即将說出口的話感到不恥。
“咳…不如,我說不如,我送你到機場?”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像擠牙膏似的往外蹦。
“反正我下午也沒什麼事。”
陳默頓了頓,似乎沒想過她會這麼說。
“好。”
機場離工作室不近,兩人在出租車上呆了近一個小時。
路途中,蘇聞青一度想開口說些什麼,又無奈于找不到話題,遂閉嘴。而陳默拿起手機的次數不超過2次,每次不過10秒,其餘的時間隻是一言不發的看向窗外。
看得蘇聞青連連咂舌。
2024年,怎麼會有人無聊的時候不看互聯網?
到了機場外,陳默看着黑帽子,黑口罩,黑墨鏡集于一身的蘇聞青,開口說道:
“送到這裡就可以了,裡面你應該不方便進去。”
他雖然不了解演藝圈的衆多绯聞,但博客上發出來的機場街拍衆多,陳默也清楚這裡頭會有多少狗仔。
“回去以後多給兩個小孩批點假,我很喜歡和他們玩。”
蘇聞青想說出一些注意安全、回去給我發信息一類的話,可話到嘴邊轉眼就變了味。
“好。”陳默答應她。
“拜拜!”蘇聞青朝他揮手。
“再見。”
蘇聞青的眼睛一路看着陳默走向機場,身影一點點變小,然後消失在人群裡。
“日賺百萬的女明星屈尊送你到機場,結果你連頭都不回。”蘇聞青在原地暗自嘟囔,餘光卻瞥見一家熟悉的面包店。
她走進面包店,店裡隻有一個店員,她看見蘇聞青面露歉意,眼底卻含有一絲歡喜:
“您好客人,店裡隻剩下最後一份芝士牛油果套餐了,我們賣完就要打烊啦!”
“好的,給我包起來。”蘇聞青也想讓店員早些下班。看着店員輕松的步伐,她裝作不在意的問:
“下午,大概三四點左右,有沒有一個個子高高的,青年男性來買貝果?”
“你是說陳默嗎?”店員回憶起來,眼裡滿是欣喜,“你也看《遇見國寶》了?我特别喜歡他和蘇聞青!”
“你說他們會不會早就認識?詭計多端的小情侶……”
“……”
蘇聞青結賬,走出面包房,上了出租車,等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半。
一路上,她曾無數次地想問陳默,來回兩個小時買面包,到底是他太閑,還是覺得自己的嘴過于挑剔,以至于咽不下其他的食物。
手機在聊天框打了字又删除。
他會說什麼呢?蘇聞青想。
大概又是一些:性子最跳脫的秦安,也能在工地哼哧哼哧來回走兩三個小時、身量最小的宋歡,也能為測量一件器物的大小跑遍整座南城。
陳默這個人誇不得,為人處世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情趣。
蘇聞青在心裡暗暗的琢磨。
明明自己窮得要死,明明有一位漂亮年輕的富婆站在他面前,是他把握不住機會。
披衣服、送回酒店、買面包,他明明做得很好。隻要再主動說幾句漂亮話哄自己開心,就憑陳默那張臉,蘇聞青也甘願給他打幾個錢。
和陳默說話,少了顯得無聊,多了就顯得自己自作多情。就像和一台智能的npc互動,隻會凸顯自己低下的智商和他低下的情商。
成年人對于金錢和□□的關系,拒絕得就是這麼隐晦,更别說陳默的脊梁還有些硬,見不得光的關系在他面前根本行不通。
她非常,非常不喜歡他。
蘇聞青氣得雙手重重錘向沙發,可拳頭并沒有傳來她想象中的鈍感。
她低頭看去,沙發上躺着的,正是陳默淩晨給她披上的灰色大衣。